周老板被林卫东突然抓住胳膊,又听到他要把那批棘手的受潮白糖“全要了”,顿时愣住了,酒都醒了一半。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林卫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或者醉酒的痕迹。
“卫东,你没喝多吧?那糖可是结块了,有点泛黄,大单位根本不要,只能零碎着卖给些不在乎的散户,我都愁死了,你要它干嘛?砸自己手里可不划算!”周老板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脑子不清醒了。
林卫东眼中的光芒却越发炽热,他松开手,给周老板的酒杯满上,语气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周老板,我没醉,清醒得很!你就说,有多少斤,打算什么价出?”
周老板看他确实不像说胡话,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报了个数:“差不多还有两百来斤……本来进价是三毛五一斤,这都这样了,你要是真能帮我解决这个包袱,一毛五一斤,你全拉走!”这个价格几乎是废品价了。
“好!一言为定!”林卫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场拍板,“明天我就让大海去拉货,钱当场结清!”
李秀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悄悄拉了拉林卫东的衣角,低声道:“卫东,那么多受潮的糖,买回来干啥啊?咱自己吃到猴年马月去?而且新店刚开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林卫东拍拍她的手背,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对周老板笑道:“周老板,不过咱得说好,这糖我是另有用处,可不是转手倒卖。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处理’的白糖、花生、芝麻之类的,您都给我留着,我都要!”
周老板虽然满心疑惑,但能把这批滞销货瞬间变现,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举杯:“没问题!小林你是个爽快人!以后有这种好事儿,我第一个想着你!干了!”
送走满心欢喜又一头雾水的周老板,李秀兰和刚忙完过来的赵大海都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不解。
“卫东,你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赵大海挠着头,“两百斤坏糖,买回来喂老鼠?”
林卫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海,秀兰,你们小时候,最馋什么?”
“那当然是糖啊!”赵大海脱口而出,“小时候要是能舔上一口冰糖疙瘩,能美半天!”
李秀兰也陷入回忆:“是啊,那时候物资匮乏,有点甜味的都是稀罕物。过年才能吃上几颗水果糖,还得揣兜里焐化了都舍不得吃。”
“没错!”林卫东一拍大腿,眼神灼灼,“现在生活比以前是好了点,但糖果点心对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小孩子来说,还是金贵东西!供销社里卖的那些高级糖果,一斤要好几块,谁家舍得经常买?”
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盘桓在他脑中许久的念头:“我那批计算器,不是卖到矿上去了吗?我跟他们工会的人闲聊,他们说工人们下班累了,就想吃点甜的、扛饿的零嘴,但商店里的东西都贵。你们说,要是我们能做出一种又甜、又香、还能顶饿,关键是价格便宜的东西,会不会好卖?”
赵大海和李秀兰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乎摸到了一点林卫东的想法。
“卫东,你的意思是……用那批便宜白糖……做吃的?”
“对!”林卫东肯定地点头,“受潮结块没关系,我们把它熬化了!我记得以前在老家,见过我姥姥用糖稀、花生和炒面做过一种叫‘花生糖’或者‘牛轧糖’的东西,又香又甜又脆,材料也简单,就是白糖、花生、芝麻 maybe 再加点麦芽糖或者红薯糖稀成本更低!”
他结合着前世的模糊记忆和当下的条件,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蓝图:“咱们就试着自己做!刚开始量小点,就在新店门口支个小炉子,现场熬糖现场做,香味能飘出去老远,不怕没人来买!成本低,卖便宜点,肯定有市场!”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赵大海和李秀兰都惊呆了。自己做吃的卖?这在他们看来,可比卖百货要“高级”也更复杂多了。
“这……这能行吗?咱们也不会啊?”李秀兰有些犹豫。
“不会就学!就试!”林卫东语气坚定,“熬糖的火候、配料的比例,一次次试,总能试出来!就算一开始不好看不好吃,咱们自己成本低,赔得起!但万一成功了,这就是咱们自己独一无二的产品!别人想模仿都难!”
他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老是倒买倒卖,终究是给别人打工,赚个差价。只有做出自己的东西,才能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这受潮白糖,就是老天给咱们的第一个机会!”
林卫东的热情和远见感染了赵大海和李秀兰。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们从摆地摊起家,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没闯过?
“干!卫东!你说咋干就咋干!”赵大海第一个响应,“不就是熬糖吗?火候我来盯!我有的是力气搅和!”
李秀兰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吃的东西,卫生最重要。这事我来把关,原料、工具都弄得干干净净!”
说干就干!第二天,赵大海就去周老板那里拉回了那两百多斤受潮结块的白糖,又按照林卫东的安排,去粮站买了些颗粒饱满的便宜花生和生芝麻。
林卫东则跑去土产杂货店,买了一口厚实的大铁锅、一把长长的木铲、几个大号的搪瓷盘,还有最重要的——几大块黄褐色的、价格低廉的麦芽糖饴(糖稀)。
新店的后院,被临时改造成了“实验室”。砌好的简易灶台上,架起了大铁锅。
第一次试验开始了。林卫东凭着模糊的记忆,指挥着赵大海控制火候,自己则负责将白糖和适量的水、糖稀放入锅中慢慢熬制。李秀兰在一旁仔细地炒香花生和芝麻,然后小心地搓掉花生红衣。
熬糖是个技术活,火小了糖不拉丝,火大了糖就焦苦。第一次,糖熬过了头,颜色发黑,味道发苦,倒入花生芝麻后根本没法成型。
第二次,火候又小了,糖浆太稀,无法凝固。
第三次,好不容易糖浆熬得差不多了,拉丝效果也不错,但在倒入模具压制定型时,因为动作慢了,糖浆迅速变硬,导致成品厚薄不均,还有很多空洞……
一连失败了五六次,浪费了不少糖和花生,院子里弥漫着焦糊和甜腻混合的怪异气味。赵大海被烟熏火燎得满脸黑灰,李秀兰也累得腰酸背痛。
失败的阴影开始笼罩。赵大海有些泄气地蹲在地上:“卫东,这玩意也太难了!咱是不是想岔了?”
李秀兰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充满了担忧。
林卫东看着锅里又一次失败的残次品,眉头紧锁,却没有气馁。他拿起一块焦黑的糖块,仔细看着,又掰开闻了闻。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他喃喃自语,“火候是关键,但肯定还有别的诀窍……配料比例?还是搅拌的手法?”
他想起前世似乎见过一种更简单的,类似花生糖但更酥脆便宜的东西,好像叫“芝麻花生糖”或者“花生板糖”?用的糖似乎更少,还会加入少量的炒面粉来增加体积和酥脆感,降低成本?
“大海,再去买点细玉米面或者白面回来!”林卫东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我们换个思路试!”
他又一次调整了配方,减少了白糖的比例,增加了麦芽糖饴的量(这样更粘稠且成本低),并尝试加入少量炒熟的面粉。
这一次,当糖稀熬到恰到好处的金黄色,拉起长长的、透明的丝线时,林卫东迅速将炒香的花生芝麻碎和熟面粉倒入锅中,赵大海使出吃奶的力气飞快搅拌均匀,然后李秀兰迅速将这一大团滚烫的混合物倒入抹了油的搪瓷盘中,用另一块压板使劲压实、压平……
等待冷却的过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林卫东小心翼翼地将初步凝固的糖饼从盘中扣出,用刀背轻轻敲击边缘时,“咔嚓”一声轻响,糖饼裂开,露出内部均匀的孔洞和密集的花生芝麻。
一股浓郁焦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掰下一小块,递给李秀兰,又掰下一块给赵大海,自己也将一小块放入口中。
口感酥脆!甜而不腻!花生的焦香和芝麻的醇香完美融合,虽然比不上后来超市里卖的那些精美糖果,但在这个物质尚且匮乏的年代,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成了!卫东!成了!太好吃了!”赵大海嚼得嘎嘣响,兴奋地大喊!
李秀兰细细品尝着,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嗯!香!甜!脆!比供销社卖的水果糖有嚼头,更香!”
成功了!经过多次失败,他们终于试验出了合适的配方和工艺!
林卫东看着眼前这一大板其貌不扬却香气扑鼻的花生芝麻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做出了一种零食,更是迈出了实业梦想的第一步!
他立刻组织赵大海和李秀兰,趁热打铁,又连续做了几锅,进一步熟练手法,稳定品控。做出的糖冷却后,用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
第二天,“卫东百货”新店的门口,支起了一个小摊子。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木板子上,堆放着刚刚切好的、黄澄澄、香喷喷的花生芝麻糖。旁边立着一个小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新式花生芝麻糖,先尝后买,一斤一块五,半斤八毛。”
浓郁的焦糖和坚果香气随风飘散,很快就吸引了过往的行人,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和放学的学生。
“咦?啥东西这么香?”
“花生芝麻糖?没见过这样式的,尝尝不要钱?”
“妈妈!好香!我要吃这个!”
李秀兰热情地招呼着,大方地让人品尝。酥脆香甜的口感瞬间征服了人们的味蕾。价格虽然比水果糖稍贵一点,但分量足,香气浓,而且看起来料实在!
一时间,小摊前围满了人。
“给我来半斤!”
“我来一斤!给孩子当零嘴!”
“这比买糖果划算,看着就香!”
带来的十几斤糖,不到两个小时,销售一空!后面没买到的人还直抱怨,问明天还卖不卖。
首战告捷!收入虽然不算巨大,但利润惊人!扣除成本,利润率远超百货!
林卫东三人看着空荡荡的木板和装满了零钱的钱盒,激动不已。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就在眼前铺开了!
晚上,林卫东仔细核算着今天的收益和成本,规划着扩大生产需要添置的工具和原料。他想着,或许可以定制几个更大的木框模具,提高一次成型的产量;或许可以研究一下包装,用便宜的油纸简单包一下,显得更卫生也更上档次……
就在他踌躇满志地规划着这份甜蜜新事业的未来时,家里的房门被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李秀兰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周老板。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不再是白天拿到糖钱时的欢喜,反而带着几分尴尬和欲言又止。
“周老板?您这是……”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起身迎了上去。
周老板搓着手,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不定:“那个……小林啊,还没睡呢?我来是想问问……白天卖给你那批白糖……你用得怎么样啊?”
林卫东心中疑窦顿生,谨慎地回答:“挺好的啊,都用了。周老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用了就好,用了就好……”周老板支吾着,忽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道,“小林,我跟你透个底,你心里有个数就行。那批糖……它……它可能不光是受潮那么简单……听说……听说之前仓库管理不善,好像……好像旁边还堆过一点农药……当然啦!肯定是隔开的!但……但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我这也是刚想起来,心里不踏实,赶紧来告诉你一声……你们自己做的吃食,可得……可得注意点啊!”
说完,他也不等林卫东反应,像是怕被追问一样,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林卫东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农药?!
周老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喜悦和憧憬!
他猛地回头,看向桌上还剩下的几块花生芝麻糖,那诱人的金黄色,此刻在他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眼和恐怖。
如果……如果那白糖真的沾染了极微量的农药……
如果……如果吃出了问题……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