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外的路灯在暮色里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面织出斑驳的网，像是某种无声的指引。何时和江生并肩走在回公司的路上，皮鞋与运动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交替响起，脚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两人一路无话，晚风掀起何时的衣角，也吹乱了江生额前的碎发，自从从那名前第三方机构员工手中接过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空气中就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稍一碰就会断裂。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百叶窗没拉严，外面写字楼的霓虹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空调依旧低低地嗡鸣着，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往日的专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沉闷。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扑到电脑前，而是各自陷在办公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目光落在摊开的资料上，却没真正看进去。
“我们得尽快去那个数据节点看看。”江生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然而其中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绝无半点犹豫。
何时听到江生的话，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江生的提议有些疑虑。他的指尖在那份标着地址的纸条上轻轻点了点，然后说道：“但我们连那里的安保系统、进出流程都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那地方具体是仓库还是办公楼。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不仅可能会让我们陷入危险，更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所警觉。”
“等你想出万全之策，黄花菜都凉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透露出明显的急躁情绪。只见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快速地敲击着，发出一阵哒哒的轻响，仿佛在催促着时间的流逝。
“从数据被篡改到现在，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中充满了焦虑和不满。
然而，她却对他的说法感到十分恼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被刺痛的刺猬一般，“浪费？我们这几天可是忙得焦头烂额！我们翻遍了三年的市场报告，比对了十七个可疑的 Ip 地址，甚至还冒着风险去见那个供应商，你现在竟然说这一切都是浪费？”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接一句地砸向他，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声音也变得生硬起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又被她的气势所压制。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顾虑？你居然说我有顾虑？”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其中的委屈和不满愈发明显，眼眶也开始微微发热，泪水似乎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难道你希望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计划地直接冲进去吗？那样的话，我们肯定会被保安当场抓住，甚至可能会被对方设下的圈套困住，到时候可就真是插翅难逃了！”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啊？一旦我们被发现，不仅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被当成泄露公司机密的内鬼！你觉得这样值得吗？”她的质问如连珠炮一般，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对她的指责，他终于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砰”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桌上的文件像是被惊扰的蜂群一般，哗啦啦地四散开来，其中最上面的那张 A4 纸，更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边角猛地被掀起，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那吼声中不仅包含着愤怒，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她的眼眶迅速湿润了，泪水在其中打转，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我只是不想再像个局外人一样，只能默默地看着你一个人做决定。”她的声音略微哽咽，“好像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听你发号施令！”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江生的心上，他不禁为之一震。他呆呆地望着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完全愣住了。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受伤。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的感受，更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激动地表达出来。
何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重了，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懊悔。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江生的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道闪烁的霓虹光带，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衣角，由于太过用力，布料都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的心跳愈发急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里的火气渐渐褪去，只剩下酸涩，“但这个项目对我来说，也不是随便玩玩的。我想和你一起扛，而不是被你护在后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时间像凝固的糖浆，一分一秒过得格外缓慢。十分钟过去，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在寂静里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第二天一早，办公室里依旧安静得出奇。键盘敲击声稀疏而克制，翻动资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每个人都在刻意压低动作，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江生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落下一次；何时则缩在角落的工位里，低头整理着之前收集的车辆照片，指尖划过那张尾号“317”的车牌，却没像往常一样标注细节。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连倒水时都默契地绕开彼此的路线。
中午时分，团队里最细心的小陈端着饭盒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扒了两口饭，又抬头看了看左边的江生，再瞅瞅右边的何时，试探性地笑了笑：“你们俩……今天怎么跟静音了似的？平时不都讨论得热火朝天吗？”
江生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电脑屏幕上，仿佛那里面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嗯”，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鼠标上毫无目的地乱点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坐在江生对面的何时同样沉默不语，他手中的筷子机械地戳着碗里的青菜，每一下都显得有些用力，似乎要把那可怜的菜叶戳得粉碎才肯罢休。
小陈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稍稍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但很快，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回答小陈的问题，只有那尴尬的沉默在持续蔓延。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认真：“其实我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前两年那个跨境电商项目，你们还记得吗？就因为组长和核心成员闹矛盾，各搞一套，最后好好的项目黄了，我们所有人熬了三个月的夜，全白费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那时候我们都后悔，要是当初能各退一步，好好聊聊，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了。你们现在这样，真的让我有点担心。”
说完，他拿起没吃完的饭盒，轻轻拍了拍江生的肩膀，又朝何时挤了挤眼睛，转身走了，留下满室沉默和半凉的饭菜。
何时低头看着碗里被戳烂的青菜，忽然觉得难以下咽。那些被争吵掩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了上来——项目启动那天，江生帮她调试了一下午的麦克风，就因为她说录音有杂音；她加班整理数据到凌晨，抬头发现他还在茶水间热牛奶，顺便给她也带了一杯；她在客户面前紧张到声音沙哑，第二天他就默默找来了语言培训师……那些细碎的瞬间，像一根根温柔的线，早就悄悄缠绕在心上。
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仿佛那筷子有千斤重一般。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接着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的步伐有些沉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但她还是坚定地朝着江生走去。江生的肩膀绷得紧紧的，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透露出一股倔强，仿佛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对话。
当她终于走到江生身边时，她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我想和你说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江生的手指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过来找他说话。过了几秒钟，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着惊讶、愧疚，还有一点点的不知所措。
最终，江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请求。
她看着江生，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昨天的事，对不起。”她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放软了许多，带着一丝歉意和诚恳。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急，我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只是太怕出意外了。我们走到现在，真的太不容易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透露出内心的不安和担忧。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我太想快点推进，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忘了问你的想法。其实每次你分析线索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冷静多了。”
她看着他眼下那片青黑，像是被墨染过一样，心里忽然一紧：“你最近……是不是都没睡好？”
他苦笑了一下，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还好吧，就是闭上眼全是那些Ip地址和车牌，有点熬人。”
“你是不是……一直自己扛着压力？”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心疼，“我们是搭档啊。”
“我不想让你也跟着我失眠。”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软，“这个项目对我来说……是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怕搞砸了，连带着你也受影响。”
她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对我来说，也是。而且我相信，两个人一起扛，总比一个人硬撑着强。”
他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似乎被这句话驱散了一些，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们继续合作吧。”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撒了层金粉，“不管接下来是龙潭还是虎穴，一起闯。”
江生看着她的手，犹豫了半秒，轻轻握了上去。他的手心有点凉，却很有力。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一层温暖的金粉。之前被撕破的那张文件，不知何时被江生捡了起来，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此刻正平平整整地放在资料最上方，那道修补过的裂痕，反而成了最醒目的标记。
“你看这张纸，”江生指着那张破损的资料，上面是竞争对手的市场投放表，“之前没注意，城南区域的投放时间，和‘317’那辆车出现的时间，几乎完全重合。”
“也许这就是关键。”何时点头，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得尽快去那个数据节点，说不定能找到两者的关联。”
“明天一早出发。”他说，语气里带着重新凝聚的力量。
她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好。”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幕墙，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明亮的网，把所有的阴霾都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