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工位的键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时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动的时间——12:47，数字像秒针一样扎在视网膜上。刚从主管办公室出来时，掌心沁出的汗还没干透，衬衫后背贴着皮肤，黏得人发慌。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匿名信息的弹窗像块冰砖砸过来：“项目策划案提交期限提前至七天内，逾期视为自动放弃资格。”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没回。
深吸一口气时，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这份策划案对她的意义，远不止升职加薪那么简单。hx-09项目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跨境布局，拿下它，就能从边缘部门的“备选”变成核心团队的“必须”，就能彻底摆脱那个永远被忽视的角落。可她手里的资料像堆散沙，尤其是跨境整合营销的数据分析模型，翻遍了行业报告也理不出头绪。
唯一能救她的人，是江生。
这个名字在公司内部像个传说。战略发展部的高级顾问，据说曾操盘过三个百亿级跨境项目，却极少出现在公开会议上。何时只在年度报告里见过他的名字，连张模糊的照片都没有。
她颤抖着手点开公司通讯录，搜索栏输入“江生”时，指尖差点按错字母。结果只有一条记录：部门战略发展部，职位高级顾问，联系方式是一串座机号码和后缀为公司域名的邮箱。
座机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一声，两声，三声——就在她以为会无人接听时，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好。”
何时的喉咙就像被砂纸狠狠地摩擦过一样，干涩而疼痛，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让声音能够从喉咙里发出来：“您好，请问是江生老师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或者确认什么，过了大约半秒钟，才缓缓地回答道：“是我。”
听到对方的回应，何时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 hx-09 项目的候选人，我叫……”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知道你是谁。”江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而不是在和一个陌生人通话。
何时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知道自己。要知道，整个公司有三十多个项目候选人，他怎么可能对她有印象呢？不过，她来不及深思其中的原因，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让声音听起来更加专业和恳切：“江生老师，我想请教一下关于跨境整合营销的策略问题，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约个时间，我们当面交流一下呢？”
听筒里沉默了好几秒钟，这时间长得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直接拒绝。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轻柔而又温和。
“你现在就在公司吧？”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又低沉。
她像触电一样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像捣蒜一样拼命点头，完全忘记了对方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是……是的。”
“那好，来三楼会议室等我，五分钟后。”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
电话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挂断了，只留下一阵忙音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她有些发愣地握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居然答应了！
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但同时也有些慌乱。她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和资料胡乱塞进文件夹里，然后急匆匆地站起身来。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怎么，现在开始拉关系了？”
她惊愕地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林茜正斜倚在工位隔板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精致的眼线高高挑起，眼神里的讥讽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林茜是市场部的资深员工，也是这次项目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据说她早就通过各种手段打通了公司高层的关系，这次的项目对她来说几乎是十拿九稳。
“你在说什么？”何时皱起眉。
“没什么。”林茜呷了口咖啡，笑意凉飕飕的，“只是提醒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hx-09这种项目，不是谁都能碰的。”
何时没再搭话，转身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三楼的会议室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刚把资料摊开在桌面上，门就被推开了。江生走进来的瞬间，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一丝不苟，衬得肩宽腰窄，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大概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他的头发微乱，几缕额发垂在额前，冲淡了西装带来的疏离感。
他扫了她一眼，那目光算不上审视，更像在看一份随手拿起的文件。拉开椅子坐下时，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出轻响：“说吧。”
何时翻开笔记本，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我对跨境市场的整合营销不太熟，尤其是数据模型部分。看了几个案例，总觉得逻辑链条……不够清晰。”
江生没说话，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便签纸上画了个坐标轴，横轴写着“用户决策周期”，纵轴标着“地域文化权重”，接着在象限里填下“场景植入”“认知重构”几个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跨境整合的核心不是产品，是用户行为。”他抬眼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你要做的不是把东西卖出去，是让用户觉得，这东西本就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何时埋头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未融化的雪，看得她心头一跳。
“你之前做过类似项目？”他忽然问。
她老实摇头：“没有。”
“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这个策划案？”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何时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啊，她没经验没资源，甚至连完整的团队都没有。可她不能退——退一步，就是回到那个连提案资格都拿不到的角落。
“因为没人给我选择的机会。”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韧劲，“所以我只能证明，我可以。”
江生看着她，眼神里似乎闪过些什么，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抓不住。几秒钟后，他把那张画着坐标轴的便签纸推过来：“笔记你留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不会帮你写方案。”
他起身离开时，西装下摆扫过桌沿，带起一阵淡淡的雪松味。何时捏着那张便签纸，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像他的人一样，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回到工位时，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数据库登录界面。何时深吸一口气，开始撰写策划案的第一稿。江生说的“用户行为锚点”“地域文化适配系数”在脑海里盘旋，她一边翻查资料，一边在文档里搭建框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移开，桌面渐渐沉进阴影里。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当她试图调取欧洲市场近三年的消费数据时，屏幕上突然弹出一行红色提示：“访问失败，系统维护中。”
何时皱眉，换了三个账号重试，结果都一样。她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林茜刚刚发的消息赫然挂在部门群里：“数据库今天出故障了，技术部说正在抢修，大家晚些再试吧~”
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她起身走向It部门。小张正对着屏幕敲代码，看见她探头进来，摘下耳机问：“何姐，有事吗？”
“数据库是不是出问题了？”她装作随口一问。
小张一脸茫然：“没有啊，刚才还帮财务部导了数据，没接到故障报修。”
何时心里那点猜疑瞬间落了地。她转身走向行政办公室，主管的助理正在整理文件，看见她进来，抬头笑了笑：“何姐？”
“我需要用一下主管的电脑查份紧急数据，刚才跟他打过招呼了。”何时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助理拨通主管的电话确认后，把笔记本递了过来。登录后台权限管理系统时，她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最近操作记录里，“林茜”的名字赫然在列，权限修改时间就在十分钟前——她针对性地锁了自己的访问权限。
何时迅速重置权限，下载完所需资料，退出系统时，特意瞥了眼林茜的用户组——赫然挂着“战略发展部临时协作”的标签。原来她早就搭上了江生的部门，难怪敢这么嚣张。
晚上八点，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人。何时对着电脑屏幕修改竞品分析报告，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上周会议的录音转文字文档。江生当时提到的“用户留存率与二次消费转化关联模型”突然跳进视线，她猛地想起自己实地调研时收集的一组本土用户复购数据，之前总觉得用不上，此刻却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重新绘制图表时，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等写完最后一页，她才发现笔记本角落不知何时写了“林茜=对手”，字迹被划掉又重重描了一遍，墨痕像道不肯愈合的伤口。
第二天中午去茶水间时，刚推开门就听见一阵笑声。江生背对着门口站在咖啡机前，侧影在顶灯的光晕里显得柔和了些。他身边站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同事，正拿着马克杯笑谈着什么，语气亲昵。
何时的脚步顿在门口，进退两难。手里的空杯子被捏得微微变形，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江生恰好转过身。
“江老师。”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生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嗯。”
那位女同事识趣地笑了笑：“那我先去开会了，江顾问。”
等她走后，茶水间里只剩下咖啡机运作的嗡鸣。何时攥着杯子的手指泛白：“昨天……谢谢你的指导。”
江生没说话，低头抿了口黑咖啡，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脖颈上划出流畅的线条。
她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上次说的用户行为模型，我试着套用了，只是有些参数设置不太确定……”
“你用了？”他终于抬眼看她，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
何时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用了，结合实地调研数据做了调整。”
他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像被风吹动的弓弦：“你挺拼的。”
这句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何时愣在原地，脸颊莫名发烫。手里的咖啡杯突然一滑，褐色的液体泼在米白色的台面上，顺着边缘往下滴。她慌忙去够纸巾，手背却撞上另一道温热的触感。
江生伸手接过纸巾盒的瞬间，两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猛地缩回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咖啡杯在他掌心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何时也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低着头，看见他弯腰用纸巾擦拭台面，西装袖口沾了点咖啡渍，像雪地里落了片枯叶。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
等何时抬起头时，他已经走出了茶水间。雪松味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她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何时的指尖在微凉的台面上顿了顿，粗糙的纸巾擦过褐色的咖啡渍，留下一圈浅淡的毛边。那渍像是昨晚没睡好的黑眼圈，晕开时带着点狼狈——就像她半小时前在会议室里，被林茜那句“新人就是新人，连数据来源都搞不清”堵得哑口无言时的样子。
阳光斜斜地淌过茶水间的玻璃窗，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块菱形的光斑，亮得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光斑便顺着指节滑到腕间，像极了刚才江生递过那份标注着修改意见的策划案时，落在他睫毛上的光。他没说什么漂亮话，只指着其中一页的折线图说：“这里的波动对应着上周的政策调整，你漏标了注释。”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她卡壳许久的思路。
那不是少女怀春时心头小鹿乱撞的雀跃，也不是对前辈权威的盲目臣服。是她独自对着电脑屏幕改到凌晨三点，把眼眶揉得发酸时，忽然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说“这个模型我用过，或许可以这样优化”的怔忡；是她踩着高跟鞋跑遍三个部门核对数据，脚踝磨出红痕时，有人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U盘，顺便递来一张创可贴的瞬间。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走了太久，久到以为永远见不到光，忽然有束光劈开黑暗，不仅照亮了前路，还照清了她脚下那些被忽略的、硌得生疼的碎石子。
她低头看着纸巾上晕开的湿痕，忽然咬了咬下唇。唇上还留着刚才紧张时咬破的小伤口，微微发疼，却让她清醒得很。林茜刚才在走廊里和人说笑时投来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针；策划案里那个需要跨部门协调的板块，光是想想对接流程就让人头皮发麻；还有江生，他递过来的策划案上，除了专业的修改意见，末尾还画了个潦草的笑脸，那笑脸藏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让人猜不透是随口为之，还是另有深意。
真正的考验明明才刚开始，像一场没有硝烟的马拉松，发令枪刚响，她的鞋跟就已经沾了泥。但当她攥紧口袋里的笔记本，指尖触到那行自己写的“破局者先破己”时，忽然觉得掌心生出些微暖意。纸张的纹路硌着皮肤，却比任何鼓励都来得实在。她深吸一口气，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转身时，手背上的光斑跟着晃了晃，像在为她加油。
这一次，她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