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诚会计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深夜的灯光像一块冷硬的锡箔,铺在堆满财务报表的办公桌上。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吐出的A4纸上,“鼎盛地产2012年度营收明细表”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原本“其他应付款——小额贷1.5亿”的科目,已经被改成了“长期应付款——合作开发款1.5亿”,墨迹还没完全干透,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张所长坐在老板椅上,手指夹着烟,烟灰簌簌落在报表上。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是林晟发来的“要求清单”:负债率从85%降至58%,2012年营收至少虚增5亿,“重复抵押的1.5亿必须抹平,不能留任何痕迹”。桌角的黑色信封里,50万现金的厚度把信封撑得鼓鼓的,那是林晟给的“顾问费”,也是压在张所长心头的砝码——这笔钱,够他支付所里半年的房租,也够让他把职业操守踩在脚下。
“李总监,过来一下。”张所长对着门口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伟抱着一摞审计工作底稿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作为信诚所的审计总监,他跟着张所长干了八年,从助理会计师做到总监,见过不少财务调整,但像鼎盛这样明目张胆的造假,还是第一次。他把底稿放在桌上,刚想汇报滨江项目的审计疑点,就看见张所长推过来的“营收明细表”,那行被篡改的科目像一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
“张所,这不对。”李伟拿起明细表,指尖在“合作开发款”几个字上划过,“这笔1.5亿是鼎盛重复抵押给两家小额贷的钱,我查过银行流水,资金直接进了林晟的私人账户,怎么能改成合作开发款?这是造假,一旦被查出来,我们都要坐牢。”
张所长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李总监,你跟我这么久,还不懂规矩?”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语气软了些,“鼎盛是咱们的大客户,林总说了,只要上市成功,后续的审计业务全给咱们,一年至少能赚200万。现在房企上市,哪个不包装?这不是造假,是‘财务优化’。”
“优化?”李伟提高了声音,手里的明细表被攥得发皱,“把违规融资改成合作开发,虚增5亿营收,这就是赤裸裸的造假!那50万顾问费,你收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一旦鼎盛爆雷,咱们所就完了,你我都得进去!”
“你闭嘴!”张所长猛地拍了桌子,桌上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洒在报表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渍痕,“50万都收了,你想砸大家饭碗?所里几十号人等着吃饭,你要是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他指着门口,语气里满是威胁,“要么你就按这个表出审计报告,要么你现在就递交辞职报告,别在这碍事。”
李伟站在原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张所长狰狞的脸,又想起家里的房贷和刚上幼儿园的女儿——要是辞职,他不知道下一份工作在哪;可要是签字,他这辈子的审计生涯就毁了,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霓虹灯偶尔照进来,在张所长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像一张贪婪的网。
“我不能签。”李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明细表推回去,“这不符合审计准则,我不能拿自己的职业生涯赌。”
张所长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一声:“行,你不签,有的是人签。”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审计助理的分机,“小王,你过来一下,把鼎盛的营收明细表按我标的改了,出一份审计调整说明,明天早上给我。”
李伟看着张所长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一旦小王接手,这份造假的报告就会顺利出具,而他作为审计总监,就算没签字,也难逃干系。他攥着手里的审计底稿,指尖冰凉——底稿里有鼎盛重复抵押的银行流水复印件,有林晟私人账户的资金去向,这些都是铁证,要是被证监会查到,所有人都跑不掉。
趁张所长跟小王交代工作的间隙,李伟悄悄把桌上的“营收明细表”和重复抵押的银行流水复印件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他的手心全是汗,公文包的拉链拉了好几次才拉上,每一次拉动都像在拉响警报。他不敢多待,跟张所长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洗手间的镜子里,李伟的脸色苍白,眼底满是焦虑。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在脸上,冰冷的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审计是守门人,不能让任何虚假的数字蒙混过关”,可现在,他却成了那个偷偷藏证据、只为自保的人。
回到办公室时,小王已经在修改明细表,打印机里不断吐出新的凭证,每一张都带着虚假的数字。李伟没再说话,默默抱起自己的审计底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保险柜,打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是他刚当总监时买的,用来存放重要的审计证据。他把复印好的银行流水和营收明细表放进去,锁上保险柜,钥匙塞进了贴身的口袋。
“万一出事,能自保。”李伟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发抖。他知道,这一锁,就把自己和这场造假绑在了一起,无论将来是福是祸,他都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办公桌上,把那些虚假的报表染成了金色。李伟看着桌上的电脑屏幕,屏幕上还停留在鼎盛的审计计划,上面“真实、准确、合规”的字样,像一个个嘲讽的笑话。他拿起杯子,想倒杯水,却发现杯子里的水早就凉了,就像他此刻的心——在行业的疯狂和利益的诱惑面前,坚守底线,原来这么难。
那天早上,张所长拿着修改后的审计报告,敲开了李伟的办公室:“李总监,报告我让小王签了,你放心,出了事我担着。”他把报告放在桌上,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李伟拿起报告,封面“信诚会计师事务所”的logo在阳光下泛着光,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翻开报告,里面的数字整齐漂亮,负债率58%,营收增长20%,每一个数字都符合林晟的要求,可每一个数字背后,都藏着1.5亿的违规融资和5亿的虚假营收,藏着他偷偷锁进保险柜的证据,也藏着一场迟早会爆发的危机。
他把报告放回桌上,摸了摸贴身的保险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至少,他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可这条后路,却让他离曾经的职业操守,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