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城在潮湿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回春堂内屋,陆汉卿正在看着刚刚译出的电文。
上级同意了他关于袁农不适合继续领导山城地下工作的建议,说会将袁农调回后方,另派经验丰富的同志接替他,负责山城的地下组织。
这个结果,本是他所期望的,但善良的陆汉卿心里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陆汉卿叹了口气,将电文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半个月后。
上午九点,山城又起大雾了,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浓浓的厚雾里。
陆汉卿与郑耀先在城中一个小药材市场的仓库里接头。
郑耀先把自己延安之行的惊险,以及昨天回来后,被刚接任军统……
错了,不是军统了,自代春风机毁人亡后,军统局改成了保密局。
之前的主任秘书毛齐五被任命为保密局局长,自己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查看情报,就被他叫到办公室,要走了那颗藏有情报的子弹。
还好,就在毛齐五去掉子弹头,刚要看情报的时候,他里屋的红色机要电话响了,这种电话一般都是常光头,或国防部的那些大佬打来的,不接不行的。
自己趁他接电话的时候,迅速偷看情报,发现上面竟然写着“红党特工风筝在军统高层”……
把这些事情全部跟陆汉卿讲了一遍后,郑耀先神情有点憔悴,他看着陆汉卿,轻声说道:“江心牺牲了,影子没找到,关于我的情报,却被潜伏在延安的特务查到,传出去了,还……还是我自己交给的毛齐五。老陆,我是不是很失败……”
郑耀先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耀先,你很优秀,是宫庶跟的太紧,你没机会提前查看情报,不然,你也不会把它交出去的。”
陆汉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接着又担心的问道:“毛齐五看了那份情报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谁比较可疑?”
郑耀先摇了摇头,“毛齐五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回来休息。”
“本来想着代春风死了,少了个狡猾的敌人,没想到这个毛齐五也这么狡猾,根本不露声色。这山城里的军统高层,除了那几个副局长、特派员,就是你们八大金刚,不出15人,这太危险了!耀先,要不……你还是撤出来吧。”
陆汉卿十分担心郑耀先的安全。
郑耀先轻轻摇头,“现在撤,才是真的找死。我拼了命带回来的情报,毛齐五就算不全信,暂时也不会动我。问题的关键不在我,是那个‘影子’,不把他挖出来,实在令人寝食难安,他对党的危害太大了。”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地看向陆汉卿:“老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提到“影子”,陆汉卿突然想起了李星河,他觉得这个人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于是,他把李星河的事情,从除掉庞熊夺回药方,到精准推测袁农的性格及据点,再到那匪夷所思的“易容术”和“审判者”的身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郑耀先。
“这个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虽然他说要当年的审判者,但谁又能证明他就是呢,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审判者。
还有,他知道很多事情,但却说不清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他甚至……知道风筝这个代号……”
郑耀先静静地听着,低头思考了很长时间。
“李星河……审判者……魔武双绝?”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称号,然后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知道风筝的?”
陆汉卿想了一下,“他是除掉庞熊拿到药方后,找到我的时候跟我说的,那个时候你刚去延安两天。”
“照这么说,他比影子知道的还要早,有意思,一个能未卜先知,身手不凡的奇人……”
郑耀先抬头看向陆汉卿,说道:“这个人出现的太突兀,老陆,你和他保持接触,但要万分小心,一切如常,不要透露关于我的任何具体信息,我在暗处观察他一段时间再说。”
“我明白。”陆汉卿点点头,他就是这么做的。
郑耀先的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也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两人说完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各自离开。
中午,回春堂。
陆汉卿回来没多久,门外进来一个面色有些蜡黄的年轻人,他穿着身粗布短褂,走过来说道:“大夫,我肚子疼得厉害,听说您这儿有特效的‘山茱萸’,能给我抓点吗?”
山茱萸?这是之前袁农给他的接头暗号的前半句,半个月了,难道新的负责人还没来?
陆汉卿神色如常,眼神的余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下门外:“有倒是有,不过不是山上采的,就是一些普通的茱萸,你看行吗?”
“那不行,必须得是山上的才行啊!”
“山上的可有点贵啊。”
“贵就贵吧,效果好就行。”
“你要多少?”
“一两一钱。”
“好,那你跟我进来拿药。”
年轻人进屋后,脸上的痛苦表情立即消失,低声道:“陆大夫,我是新的交通员,袁农同志被组织调回了后方,现在的山城地下组织由江万朝同志负责,他让我来转告你,袁农同志临走前,已经把你的情况向他做了详细交代,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
陆汉卿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交通员后面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努力保持平静,强撑着应付过去,等交通员走后,陆汉卿立马关上了店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袁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竟然再次违反纪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就这么轻飘飘地“交代”给了新来的负责人江万朝!
“袁农就是个蠢货,他的愚蠢比敌人更可怕!”陆汉卿想起了李星河对袁农的评价。
这一刻,陆汉卿对这句话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这已经不是愚蠢,这简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以前的袁农不是这样啊,陆汉卿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江万朝……他可靠吗?
袁农这个莽撞的举动,会不会已经带来了无法预料的危险?
陆汉卿现在十分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更早、更坚决地向组织反映袁农的问题;他万分恐惧,恐惧那个隐藏在敌人魔窟,如履薄冰的战友“风筝”,会因为这一连串的愚蠢,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必须立刻想办法,确认江万朝的可靠性,同时,要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如何保护“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