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九幽疑云
皇宫。朱墙高耸，殿宇巍峨，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金色的光泽，一派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林枫随着张给事一行人，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行走在空旷宏大的广场和漫长的宫道上。持戟而立的金甲卫士目光如炬，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威压，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皇权的威严。
张给事一路上面无表情，脚步匆匆，并未与林枫多言。林枫也沉默不语，只是暗中将路线与周围环境记于心中。他能感觉到，暗处有更多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在流动，如同蛛网般覆盖着这座庞大的宫城。
他们并未前往皇帝或后妃居住的核心宫殿，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宫道，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皇宫西北角、门前悬挂着“太医署”匾额的建筑群前。这里虽在宫墙内，但气氛明显与那些金碧辉煌的主殿不同，多了几分书卷气与药草香。
然而，林枫敏锐地察觉到，这太医署周围的守卫，似乎过于森严了一些。而且，那些侍卫的眼神，并非单纯的警戒，更带着一种审视与隐隐的排斥。
“进去吧，几位太医正和院使大人都在里面等候。”张给事在门口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木先生，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杂家的举荐。”
林枫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迈步走进了太医署的正堂。
堂内灯火通明，数名身着官袍、年龄不一的太医正襟危坐，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枫身上。为首是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官袍补子上绣着代表院使身份的仙鹤，正是太医院院使，孙思邈的隔代传人，孙邈。他眼神平和，却深邃如海，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其余几位太医则神色各异，有好奇，有不屑，更有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敌意。林枫这“江湖郎中”的身份，在这讲究传承与资历的太医院，显然格格不入。
“这位便是洛阳来的木先生？”孙院使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压力。
“正是在下。”林枫不卑不亢地行礼。
“哼，乳臭未干，也敢妄言医术？”一名面色倨傲的中年太医冷哼一声，他是副院使周朴，素来看不起野路子出身的医者。
孙院使摆了摆手，制止了周朴，看向林枫：“木先生，实不相瞒，此番请你入宫，是因宫中一位贵人身染怪疾，症状奇特，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多次，皆束手无策。听闻先生于洛阳有妙手，故特请一试。”
“不知是哪位贵人？所患何症？”林枫问道。
孙院使略一沉吟，道：“贵人身份暂且不便透露。至于症状……患者时而昏睡不醒，脉象沉迟，宛若冬眠；时而却又突然惊醒，力大无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口中胡言乱语，提及……‘九幽’、‘圣火’等词。体表时而有灼热之感，却又非寻常发热，触之如烙铁，然体内寒气深重，矛盾至极。”
九幽！圣火！
林枫心中剧震！这症状，与师父手札中提及的“圣焰”蚀心腐神之状，何其相似！而且患者竟会提及“九幽”！难道师父所说的“九幽之下”，并非虚指，而是皇宫中的某个具体地方？这位贵人，莫非接触过圣教的秘密？
他强压心中波澜，面上不动声色：“此症确实奇特，需望闻问切，亲眼见过患者，方能诊断。”
孙院使点了点头：“理当如此。不过，在见患者之前，老夫有一问，望先生如实相告。”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先生与二十年前失踪的药王苏不言，是何关系？”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所有太医的目光都死死盯住林枫！
林枫心头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太医院果然有人认出了他的路数，或者，是那张给事早已将鬼市争夺手札之事上报。
他迎着孙院使的目光，坦然道：“苏不言，正是家师。”
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药王谷覆灭之事，在高层并非秘密，苏不言的传人突然现身皇宫，其意味不言而喻。
周朴更是猛地站起，厉声道：“药王谷余孽！尔等与圣教勾结，祸乱江湖，如今竟敢潜入宫中？院使大人，此等妖人，应立即拿下，交内侍省严加审问！”
几名与周朴交好的太医也纷纷出声附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孙院使却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深深地看着林枫，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苏不言当年医术通神，仁心济世，老夫亦是敬佩。只可惜……木先生，你此番入宫，究竟意欲何为？”
林枫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完全暴露目的。他沉声道：“师门血仇，不敢或忘。然医者父母心，听闻贵人有疾，愿尽绵薄之力。至于圣教，乃我师门死敌，何来勾结之说？周副院使此言，莫非是想掩盖太医院诊治不力之实，故而污蔑于我，转移视线？”
他反将一军，语气凌厉。周朴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你！血口喷人！”
孙院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压下躁动，缓缓道：“既然木先生自信能治此怪疾，那便请吧。若真能治好，太医院自有重谢，往日恩怨亦可暂且不提。若治不好，或是存心不良……”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带木先生去‘清心苑’。”孙院使对一旁侍立的医官吩咐道。
清心苑？林枫记下这个名字，跟随医官走出正堂。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或审视、或敌意、或好奇的目光，如芒在背。
清心苑位于太医署后方，是一处独立僻静的小院，守卫更加森严。踏入院门，一股混合着浓郁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医官将林枫引至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低声道：“贵人就在里面，先生请自便。切记，莫要刺激患者。”说完，便匆匆退下，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林枫推门而入。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长明灯。一个身形消瘦、披头散发的身影蜷缩在床榻角落，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锦被，却在不停地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硫磺混合着腐肉的怪异气味。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惨白浮肿、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幽绿色的火焰在跳动！他看到林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从床上扑了过来，动作快如鬼魅，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风，直抓林枫面门！
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远超常人！
林枫眼神一凝，不闪不避，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仿佛握住了一块寒冰，但皮下却又隐隐传来一股灼热的反弹之力！
那怪人发出凄厉的嘶吼，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同时张口欲咬，状若疯癫。
林枫脚下步伐变幻，如同斗牛般与之周旋，同时并指如风，连点其身上数处大穴！指力蕴含混沌内力，既有镇压之效，更带着一丝探查之意。
然而，他的内力涌入对方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只感觉其经脉之中，一股阴寒歹毒、却又带着诡异炽热的气息盘踞纠缠，如同活物，不断侵蚀着其生机与神智，与寻常的内伤、中毒截然不同！更有一股混乱、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在冲击着他的感知！
这就是“圣焰”的力量？果然诡异霸道！
那怪人被点中穴道，动作微微一滞，但眼中的幽绿火焰更盛，嘶吼道：“九幽……开门！圣火……焚尽……不洁！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
九幽开门？圣火焚尽？林枫心中寒意更盛。他猛地加催内力，混沌气流如同磨盘，强行镇压那股诡异气息，同时左掌按在对方头顶百会穴，一缕极其温和、源自《百草秘典》的滋养药力缓缓渡入，试图安抚其狂暴的心神。
就在他的药力与那诡异气息接触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怪人体内的阴寒炽热气息仿佛被激怒，猛地凝聚，化作一道尖锐的、无形的冲击，顺着林枫的内力，反向狠狠撞向他的识海！
林枫闷哼一声，只觉脑中如同被针扎般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松手！那股冲击之中，蕴含着极其恶毒的意念污染，欲要侵蚀他的神智！
“哼！孽障！”林枫眼中厉芒一闪，一直沉寂的寂灭剑意自发护主，在识海中化作一道灰白色的剑光，斩向那股入侵的恶念！
“嗤！”
仿佛有无形的东西被斩灭。那怪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眼中的幽绿火焰黯淡了几分，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林枫也后退半步，脸色微白，额角渗出冷汗。方才那一下意念交锋，凶险无比，若非他身负寂灭剑意，心神坚定，恐怕已然遭殃！
这“圣焰”，不仅能蚀人肉身，更能腐人神魂！难怪太医院束手无策！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翻腾的气血，看向地上昏迷的怪人，眼神无比凝重。必须尽快找到“太素清心咒”和丙辰年“焰”字卷档案！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并未发现更多线索。正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那里摆放着一盆早已枯萎的兰花。花盆的泥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上前轻轻拨开表层的泥土，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火焰符文，背面则是一个古篆的“九”字！
圣教令牌！而且带着“九”字！与“九幽”有何关联？
林枫迅速将令牌收起，清理痕迹，悄然离开了清心苑。
他刚走出院门，早已等候在外的张给事便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木先生，诊断得如何？可有良策？”
林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症乃邪气入体，侵扰心神，非寻常药石可医。需以特定安神咒法，辅以奇药，或有一线生机。在下需查阅太医院一些前朝旧档，寻找类似病例及破解之法。”
他直接提出了查阅档案的要求，这是阳谋。
张给事眼中闪过一丝诡光，笑道：“先生果然医者仁心。查阅旧档自然可以，不过档案库重地，需有院使大人手令方可进入。杂家这就带先生去求见院使大人。”
林枫心中冷笑，知道这太监定然还有后手，但此刻也只得见招拆招。
然而，就在他们前往正堂的路上，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在张给事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给事脸色微变，看向林枫的眼神变得更加诡异，低声道：“木先生，恐怕暂时无法去档案库了。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在玄武门附近遇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陛下震怒，召所有太医即刻前往东宫会诊！”
太子遇刺？！就在玄武门！
林枫心中猛地一沉！他立刻想起了师父手札中提到的“慎查太医院旧档，丙辰年，‘焰’字卷”，以及那诡异的“九幽”之说。太子遇刺，是单纯的政敌暗杀，还是……与圣教那深藏于“九幽”之下的阴谋有关？
这皇宫的浑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
“木先生，请随杂家速往东宫吧！”张给事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恶意。
林枫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冰冷。看来，这太医院的档案暂时是查不成了，但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在玄武门拉开序幕。
他点了点头，跟上张给事的脚步。
目标——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