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无赦那鬼魅般的身影与冰冷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去。我强压下心中寒意，怀抱那堆用作掩护的“津门漕运”卷宗，快步返回签押房向周镇抚复命。
周镇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我回来，急声问道：“如何？可找到北司勾结漕帮的实证？”
我放下卷宗，面色凝重地摇头：“回大人，卷宗浩繁，一时难有确凿收获。然卑职查阅旧档时，忽虑及一事，关乎明日会审生死，不得不禀！”
“何事？！”周镇抚神经紧绷。
“明日三法司会审，必有刑部老吏、大理寺仵作到场验尸。彼辈皆熟读《洗冤》、《无冤》诸录，精通检验之法。贺飞尸身虽经冰窖封存，然其心脉处‘寂灭指’阴寒内力残留，若遇高手以银针探穴，或以烈酒、艾草熏炙之法细验，难保不会窥出蛛丝马迹！届时，我南司灭口之嫌，百口莫辩！”
周镇抚闻言，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啊呀！本……本官竟未虑及此！这……这可如何是好？！那……那寂灭指力，可能……可能驱散或遮掩？！”他慌乱之下，几乎失语。
我心中早有计较，此刻却故作沉吟，方缓缓道：“《洗冤录》有载，尸身若受阴寒内力所伤，血脉凝滞，肌肤青黑，触之如冰。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卑职早年办案，曾于岭南遇一异人，知一法：或以烈性活血药酒，配以赤芍、红花、姜黄等燥热之药，熬煮成膏，趁热遍涂尸身，再以桑皮纸重重包裹，可通络活血，掩盖寒伤表象，令银针难测其异。更可伪称其乃旧年内伤复发，呕血而亡。”
此法半真半假，确实有活血化瘀、改变尸表性状的效果，但能否完全掩盖“寂灭指”这等阴毒内力的残留，实属未知。但此刻，必须给周镇抚一个看似可行的希望。
周镇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此法甚好！杜千户，此事……此事唯有交予你去办！需要何物，尽管开口！库房药材，随你取用！务必……务必在天亮前处置妥当！”他将这烫手山芋全权推给了我。
“卑职遵命！”我立刻拱手，“此事需极隐秘，请大人再下一道手令，准卑职夜间调用药房，并调两名绝对可靠、口风严紧的药工相助。”
“准！准！”周镇抚毫不迟疑，立刻写下另一道手令。
我持令，迅速赶往南司药房。此时已是深夜，药房值守的老药工早已睡下，被唤醒后见是镇抚使手令和我的獬豸令，不敢怠慢，连忙开门。
我并未让他人插手，亲自按方选取了烈性烧酒、以及赤芍、红花、姜黄、肉桂等数味药性燥热猛烈的药材，又取了些许蜜蜡、桑皮纸。旋即令其唤来两名平日沉默寡言、背景清白的年轻药工，令其就在药房内升起小火，看守药炉，熬制药膏，严禁外人窥探。
待药膏熬成，热气腾腾，药味刺鼻。我亲自端着药罐，带着两名药工，再次来到阴寒的地下冰窖。
入口处，八名净军侍卫依旧严守。我出示周镇抚联名手令，沉声道：“奉令，为明日勘验，需对尸身做防腐处理，尔等在外守候，不得入内。”
“是！”
进入冰窖，寒气刺骨。贺飞的尸身仍密封于木箱之中。我命两名药工打开木箱，卸去油布石灰。贺飞青黑僵硬的尸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将此药膏，趁热均匀涂抹尸身全身，尤其心口、后背等处，需反复揉按，务使药力渗透。”我下令道。
两名药工虽面露惧色，却不敢违令，只得硬着头皮，戴上粗布手套，蘸取那滚烫的药膏，开始涂抹揉按。我则在一旁严密监视，确保药膏覆盖每一寸皮肤，重点关照心脉周遭。
滚烫的药膏触及冰冷的尸体，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白气蒸腾。药力作用下，贺飞原本青黑的皮肤竟渐渐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气血被强行催活了一般，那僵硬的肌肉似乎也软化了些许。刺鼻的药味混合着尸臭，在冰窖中弥漫，令人作呕。
我仔细观察着尸身变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此法虽能暂时改变表象，但能否骗过顶尖的仵作国手，仍是未知之数。邢无赦的“寂灭指”力阴毒无比，已深入经脉骨髓，绝非寻常药石可轻易掩盖。
待药膏涂遍，我亲自动手，以桑皮纸将尸身重重包裹，如同制作木乃伊一般，最后再覆以油布，重新钉入木箱。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尔等皆知厂卫家法。”我冷冷对两名战战兢兢的药工道。
“小的不敢！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两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
处理完尸身，我令侍卫重新封锁冰窖，加倍看守。随后将两名药工暂时软禁于药房旁室，命人严加看管，明日会审结束前不得放出。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拂晓。寒风愈烈。
我回到签押房，向焦灼万分的周镇抚禀报：“大人，尸身已处理完毕，表象已变，或可迷惑寻常仵作。然……能否瞒过法眼，卑职……唯有尽力。”
周镇抚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瘫坐在椅上，仿佛虚脱一般：“尽人事，听天命吧……杜千户，辛苦你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深知，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真正的危机，来自于邢无赦那不可控的因素以及骆养性必然发动的凌厉攻势。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档头急匆匆闯入，面带惊惶：“镇抚大人！千户！刚……刚收到刑部堂吏密报！明日主持会审的……除三法司堂官外，陛下……陛下竟特旨派了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公公，及……及太医院院判刘太医到场监审！”
“什么？！”周镇抚猛地跳起，面无人色！
司礼监太监代表皇帝耳目！太医院院判更是医术国手，精通人体经脉、内外伤症！刘院判尤擅银针探穴之法！在他的眼皮底下，任何尸身作伪之术，恐怕都难以遁形！
最坏的预想，成了现实！
我心中也是猛地一沉。骆养性果然手段通天，竟能请动如此阵仗！这分明是要将南司往死里整！
“完了……全完了……”周镇抚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晨曦微露，却带着血光之灾的预兆。
我缓缓握紧袖中那枚獬豸令，眼中寒光渐盛。
看来，唯有行险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