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抚司深处的小院,成了我临时的囚笼与庇护所。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信息的流通。每日只有固定的番役送来饭食汤药,周镇抚偶尔前来探视,言语间多是安抚与告诫,绝口不提外间风云变幻。田弘遇将我软禁于此,既是保护,也是控制,他要确保我这枚关键的棋子,在他落子之前,绝不脱离掌控。
我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难得的安稳,全力疗伤。内息运转周天,配合汤药,背后那道狰狞的刀口和左腿的旧伤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愈合着。只是内腑的震荡和元气的亏空,非一日之功可以弥补。
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我盘膝坐于榻上,意守丹田,试图将那一丝微弱的内息凝聚得更为精纯。
突然——
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自我背心命门穴处渗入!那寒意并非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凝练如针、带着死寂与锋锐气息的内家真气,悄无声息地刺破我护体的微薄内息,直透经脉深处!
偷袭!高手!
我浑身猛地一僵,气血瞬间逆冲!丹田内那缕好不容易凝聚的内息险些被当场震散!背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我历经生死磨练出的本能远超思维的速度!在那股阴寒真气即将肆虐经脉的刹那,我强压翻腾的气血,体内那源自龙转身意的诡异内息自发反应,并非硬抗,而是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般猛地一缩、一旋!
嗤!
那股阴寒真气如同刺入了空处,劲力微微一滞。
就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身体借势向前一倾,左手手肘如同毒蝎摆尾,无声无息却狠辣异常地向后猛撞!同时右手抽出摆在榻上的绣春刀“血饕餮”,身体借力旋转,面向来袭方向!
“嗯?”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讶异的鼻音。
我的肘击撞了个空,仿佛击在了一片虚无的影子上。但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真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烛火“噗”地一声亮起。
只见床榻前三尺之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玄色劲装,身形高瘦,如同融入夜色的竹竿。面容普通,约莫四十上下,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瞳孔竟是罕见的灰白色,看人时毫无焦距,如同盲人,却又让人感觉能洞穿肺腑,冰冷死寂,不带丝毫人类情感。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周身气息收敛得极致,若非方才那试探性的一击,我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南镇抚司第一高手,“无影煞星”——邢无赦!他竟亲自来了!
我心中警兆狂鸣,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邢无赦之名,在南司乃至整个厂卫系统内都是一个恐怖的传说。他从不参与寻常缉拿审讯,只负责处理最棘手、最隐秘的“麻烦”,武功深不可测,出手从不留活口,且只听命于南镇抚使一人。田弘遇竟然派他前来?!
“邢……邢先生。”我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缓缓收势坐直,声音因内息震荡而略显沙哑,“不知先生深夜驾临,有何指教?”我刻意没有称呼官职,因其并无实职,只以“先生”相称,以示敬畏,也带着疏离。
邢无赦那双灰白色的瞳孔“看”着我,毫无波澜,声音平淡得如同碎冰摩擦:“你的内功,很怪。不完全是镇抚司的路子,还参有军中武艺,还有一点江湖门派的武功。”他直接点破了我方才自救时显露的功法异常。龙转身意诡异莫测,确非厂卫中常见的刚猛或阴毒路数。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曾在军队效力,九死一生,偶得异人垂怜,胡乱学了些保命的野路子,让先生见笑了。”
“野路子?”邢无赦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更令人毛骨悚然,“能卸去我三成‘寂灭指’力,野路子可做不到。”
三成指力?!我心中骇然!方才那如同冰针刺髓般的恐怖真气,竟只是他三成功力?若他全力施为,我此刻恐怕已经脉尽碎而亡!
“先生功力通玄,卑职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方才全凭本能侥幸,实乃先生手下留情。”我垂下眼睑,姿态放得极低。
邢无赦不再纠缠功法问题,灰白色的眸子转向我眼睛:“田大人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你是关键。”他的话语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关键,就不能有闪失。也不能……有异心。”
我立刻明白了。田弘遇终究不放心我这个人证,派邢无赦来,一是试探我的底细和伤势真假,二是警告和威慑,确保我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敢有丝毫妄动或欺瞒。
“卑职对田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我立刻表忠心,语气“恳切”,“卑职残躯苟活,只为揭破逆谋,报效皇恩!一切但凭田大人做主!”
邢无赦静静地“看”了我片刻,那毫无生气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良久,他才缓缓道:“你的伤,是真的。功力,剩不足两成。很好。”
他说的“很好”,自然是指我伤势沉重、实力大减,便于控制。
“田大人让你安心待着。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说话。”他说完,身形微微一晃,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瞬间融入墙角的阴影之中,下一刻,烛火摇曳一下,他人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死寂之气,以及我体内隐隐作痛、尚未完全平复的经脉,证明着他方才的确来过。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掌心已全是冷汗。
邢无赦……果然名不虚传!可怕至极!
田弘遇派出这尊煞星,既是警告,也从侧面印证了外界的局势已然紧绷到何种程度!他需要绝对掌控我这个人证,不容有失!
我重新盘膝坐好,缓缓调理内息,压下心中的惊悸。
邢无赦的出现,如同在我这看似安稳的囚笼外,又加了一把无形的、更令人绝望的锁。
但,也让我更加确信,我手中的筹码,比想象中更重。
风暴,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