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维终究还是点了头。
面对家族展示出的、不容置疑的利益版图和隐隐透出的压力，他那句“我需要一些时间”的缓冲，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父亲没有疾言厉色，只是用平静无波的语言，为他剖析了联盟的必要性，以及他作为孙家一份子无法推卸的责任。那语气，像是在讨论一桩与己无关的商业并购。
“林家很满意你，婚礼的事宜，我们会和林家共同操办，你只需要配合出席即可。”父亲最后的话，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孙维沉默地听着，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又奇异地感到一种麻木的平静。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冷眼旁观着这具名为“孙维”的躯壳，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运。
然而，当婚礼地点被轻描淡写地告知时，那股强压下去的、混杂着不甘、愤怒与某种被亵渎感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理智的堤坝。
“地点选好了，就在你之前待过的那个景区，‘万灵之境’。”母亲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为这会让他感到“亲切”的意味，“那里现在热度很高，环境也独特，林家很欣赏这个创意。”
“万灵之境”……他和苏琳倾注心血，从一片荒芜中共同建立起来的“家”，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所系之地，如今，竟要成为他埋葬爱情、履行家族责任的华丽舞台？
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他想反驳，想拒绝，想质问他们怎么可以把他最后一片净土也拖入这利益的泥潭。
但他最终只是垂下了眼睑，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摁回心底，声音干涩地回答：“……好。”
他不能只为了自己一个人的私心。家族的担子，他必须扛起来。哪怕，代价是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自己最珍视的地方，亲手碾碎。
消息传到苏琳这里时，她正在和泰格敲定竞技场第一期工程的细节。
接到那个来自孙维家族助理的通讯，听到对方以公事公办的口吻下达的、“包揽孙维先生婚礼部分场景布置与流程协调”的订单时，苏琳握着通讯器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孙维的……婚礼？”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飘忽，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苏园长。时间比较紧迫，希望贵景区能全力配合。相关要求和初步方案，我们会尽快发送给您。”对方的声音礼貌而疏离。
通讯结束，苏琳还保持着握通讯器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一旁的泰格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异色瞳中闪过一丝疑惑。
“园长？”
苏琳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没事。来了个大订单，要在我们这里办。”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没能逃过泰格的眼睛。他皱了皱眉，没再多问。
婚礼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苏琳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用无数繁琐的细节麻痹神经。她亲自勘察场地，审核设计方案，协调各部门，表现得专业而高效，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活动。
直到婚礼当天。
场面盛大而奢华，符合孙林两家的身份。各界名流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苏琳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作为场地负责人，在现场冷静地协调指挥，确保每个环节无误。
然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陆璟言。
他独自一人站在稍远的廊柱旁，穿着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淡淡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依旧俊美迫人，气质清贵。但他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带着玩味和势在必得的侵略性，而是变得……礼貌而疏离。就像在看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琳的心口，莫名地感到一阵涨涨的，说不清是酸涩还是闷堵的情绪。
她迅速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婚礼流程上，努力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隔绝在外。
陆璟言看着她几乎是立刻转过头，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指挥若定的样子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坚强。他眸色微深，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仪式开始了。
孙维穿着新郎礼服，站在缀满鲜花的仪式台下，身姿挺拔，面容平静。只有离得近的苏琳，能看到他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以及那双望向她时，快速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痛楚与歉意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苏琳一下。
她立刻回以一个安抚的、表示“一切顺利”的专业微笑，然后，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音乐响起，新娘在林父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孙维。
苏琳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精致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或者很愤怒。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内心异常平静。
她看着孙维，这个曾与她并肩作战、给予她无数支持的伙伴，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
她想起陆璟言那双疏离的眼睛，和他曾经那句冰冷的“放手”。
两个男人，以不同的方式，都从她的世界里，退场了。
也好。
苏琳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心口那涨涨的感觉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之后的清晰。
她还有“万灵之境”，还有需要守护的兽人们，还有未竟的事业。
她的战场，从来都不在儿女情长。
婚礼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礼成。孙维挽着他的新娘，接受着宾客的祝贺，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
苏琳悄然转身，准备去处理接下来的宴会事宜。
一抬头，却发现陆璟言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前方不远处的必经之路上，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全然疏离，里面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极深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