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城内,往日作为月氏王都的些许繁华早已被日益浓重的绝望和恐慌所取代。
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面带菜色,行色匆匆。
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官方设立的几个配给点前,排着长长的、死气沉沉的队伍,偶尔会因一点微薄的配给而发生骚乱和争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腐朽的气息。
最初,当秦军开始在外围活动时,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虽然紧张,但尚未完全绝望。
毕竟,昭武城是月氏国王经营了数十年的王都,城墙高大坚固,守军数量众多尽管良莠不齐,但粮草也算充足。
偶尔有小股人员冒险出城,即便遭遇秦军巡逻队,也多是骑兵之间的追逐与骑射交锋。秦军的骑弩虽然犀利精准,射程和威力远超月氏人的弓箭,造成了不少伤亡,但这种战斗方式,仍在月氏人的理解范畴之内。
城墙上的守军看着己方骑兵偶尔还能与秦军周旋片刻,心中不免存着一丝侥幸:秦军虽强,但想要攻克如此坚城,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或许最终会知难而退?
然而,这种脆弱的信心,随着时间推移和秦军行动的升级,迅速土崩瓦解。
当十支庞大的秦军万人队,如同十股黑色的钢铁洪流,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最终在距离城墙三十里处稳稳停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挖掘壕沟、设置拒马、构建营垒时,城头上的月氏守军彻底慌了神。
十万大军!整整十万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秦军!将昭武城围得如铁桶一般!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黑色的军旗和森然的营寨,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恐慌如同瘟疫,不可抑制地在守军之中蔓延开来。军官们的呵斥变得苍白无力,士兵们握着武器的手心满是冷汗,眼神游移不定。
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和不解的是,秦军在构建完初步的围城工事后,又开始在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忙碌起来。
大量的士兵和工匠推动着一些被油布覆盖的沉重物体进入阵地,卸下覆盖后,露出了一根根粗长黝黑的金属管状物——飞雷神炮。
由于距离尚远,城头上的月氏守将们通过粗糙的青铜望筒观察,只能看到秦军阵地尘土飞扬,人影绰绰,似乎是在挖掘更深的壕沟或堆砌土台。
“将军!”一名性子急躁的千夫长按捺不住,对着负责这段城墙防务的将领兀良台请命,“秦狗欺人太甚!竟敢在我王都城下如此肆无忌惮地修筑工事!末将愿率本部精骑百人,突袭其一处营地,杀他个措手不及,挫其锐气,也好提振一下我军士气!”
兀良台眉头紧锁,心中犹豫。出城野战风险极大,但看着周围士兵们那惶恐不安的眼神,以及城内日益低迷的士气,他又觉得或许有必要冒一次险。
若能成功突袭,哪怕只是小有斩获,哪怕只是远远地射杀几名秦军,对现在的昭武城来说,也是一剂强心针。他仔细观察了许久,认为秦军似乎忙于筑垒,警戒或许有所松懈。
“好!”兀良台最终下了决心,“准你带一百五十精骑,突袭东面那处正在扬尘的土丘!记住,速战速决,不可恋战!稍有不利,立刻撤回!”
“得令!”千夫长大喜,立刻点齐麾下最精锐的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各部族中挑选出的善射敢战之士,马快弓强,对自身的骑射功夫极为自信。
城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一百五十骑月氏精兵如同旋风般冲出,马蹄裹布,人衔枚,悄无声息地向着数里外那座尘土飞扬的秦军炮兵阵地扑去!城头上,兀良台和众多守军都紧张地注视着,期待着他们能创造奇迹。
秦军阵地上,负责此处防务的年轻校尉早已通过望远镜发现了这支冲出城的骑兵小队。
“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校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各炮位注意!测算距离方位!装填霰弹!等他们进入八里范围,听我命令齐射!”
炮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调整射角,将一种内部装满铁珠碎片的特制开花弹塞入炮膛。
月氏骑兵们奋力鞭打战马,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看到秦军阵地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心中窃喜,以为偷袭即将得手。
为首的千夫长甚至已经开始大声呼喝,为部下打气:“勇士们!冲过去!用我们手中的弓箭,告诉秦狗谁才是马背上的王者!长生天保佑月氏!杀……”
他的豪言壮语尚未说完——
轰!轰!轰!轰——!
正前方秦军阵地上,猛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恐怖雷鸣!二十多门早已准备就绪的飞雷神炮同时怒吼!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即便隔着近十里,也震得城头上的月氏守军耳膜嗡嗡作响,心头狂跳!
正冲锋的月氏骑兵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战马惊嘶,人立而起,队形瞬间大乱!
“什么声音?!”
“是雷吗?!”
“秦狗的妖法!”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天空中传来一片令人牙酸的尖啸声!无数致命的铁珠、破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覆盖了骑兵队所在的大片区域!
噗噗噗噗——!
仿佛死神挥舞的镰刀划过麦田!高速飞射的铁珠轻易地撕裂了皮甲、血肉和骨骼!战马和骑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惨叫声、马嘶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仅仅一轮齐射!冲锋的一百五十名月氏精骑,连同他们的战马,几乎全部倒在血泊之中!完整的人体都找不到几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内脏!只有寥寥数匹失去主人的战马,侥幸未被波及,惊恐地嘶鸣着四处乱跑。
整个战斗过程,短暂得令人难以置信。从炮响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城头上,一片死寂。
兀良台手中的望筒“啪嗒”一声掉落在垛口上,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守军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被冰水浇头,从头凉到脚!他们甚至没看到秦军士兵的影子,没看到箭矢对射,自己这边最精锐的一百五十名骑兵,就这么……没了?化为了一地模糊的血肉?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是天罚!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出战勇气,瞬间被这恐怖至极的画面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士气,彻底跌落冰点以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场景不时上演。总有一些不甘心坐以待毙或者试图逃出绝境的人,在夜间或黎明时分偷偷溜出城门,试图穿越秦军的封锁线。
然而,每一次尝试,都会招致毫无征兆的雷霆打击!
轰隆隆的炮声不时在昭武城外响起,每一次炮响,都意味着又有生命被无情抹去。城内的守军和百姓,从最初的震惊、恐惧,到后来渐渐变得麻木。他们学会了根据炮声的密集程度和方向,来判断又是哪个倒霉蛋试图挑战秦军的死亡禁令。
出城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几乎绝迹。昭武城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秦军不主动攻城,月氏人也绝不出城。双方隔着三十里的死亡地带,默默对峙。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是昭武城内日益严重的饥荒和动荡。
配给的食物越来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饿殍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与平民的水深火热不同,王宫和贵族区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也担忧城破的命运,但许多贵族和官员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夜夜笙歌,仿佛想用最后的狂欢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今朝有酒今朝醉”成了他们真实的写照。
就在这种绝望与荒谬交织的气氛中,一天下午,东门外远处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炮声!
轰!轰!轰……整整二十声!似乎比往常更加集中和猛烈。
城头上的守军被吓了一跳,纷纷探头张望,脸上写满了疑惑。
“怎么回事?今天有人出去吗?”
“没有啊!没接到任何报告!”
“是不是哪个部落又想偷偷溜了?”
“听对面这炮声,像是朝着一个点打的……谁这么倒霉?或者说……谁这么有种?”
他们议论纷纷,却看不到任何身影,也看不到任何烟尘(莫顿已被彻底汽化)。谁也不会想到,这阵炮火,将他们国王最后派出的使者,连同最后一丝求和的幻想,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阿史那·莫顿的回归之路,终点竟是自己人的城墙之下,以这样一种荒诞而惨烈的方式画上句号。
这种未知更增添了守军的恐惧。秦军的行为越来越难以预测,仿佛他们的雷神之怒随时会毫无理由地降临到任何人头上。
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在第二天被彻底打破。
翌日清晨,地平线上烟尘大起,一支规模更加庞大、气势更加惊人的秦军队伍,出现在东方的主驰道上!
黑色的龙旗和“项”字大纛迎风招展,如同一片移动的黑色森林,向着昭武城压迫而来!队伍中,那些体型更加庞大、需要更多骡马牵引的重型飞雷神炮,散发着令人心寒的金属光泽。
武威侯项羽,亲率三万主力及重炮旅,终于抵达了昭武城下!
他的到来,如同给这座绝望的孤城,敲响了最后的丧钟。最终的结局,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