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破庙时,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了蜜色。赵煊跟在队伍最后,手里攥着半块干粮,目光始终落在那株红梅树上——花瓣上沾着的薄雪,像极了母妃当年系在梅树上的红绸。赵恒骑在马上,时不时回头看他,见他脚步虚浮,便催马凑近些:赵大哥,我带你骑马吧?
赵煊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布鞋,又抬头望向赵恒。少年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他喉结动了动,轻声道:不用...我能走。
那可不成。赵恒翻身下马,把缰绳塞进他手里,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再走下去要晕的。说着便要去扶他上马,却被赵煊避开。
我...我自己来。赵煊咬着牙,扶着马鞍往上爬,动作笨拙得像只受伤的鹿。赵宸在前面勒住马,望着这一幕,眼底的寒冰渐渐化了。
队伍行至江边时,雨丝突然细密起来。赵恒解下外袍要给赵煊披上,却被他推了回去:我不冷。话音未落,一阵江风卷着雨扑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嘴唇瞬间白了。
赵煊。赵宸突然开口,你娘给你留了东西。
赵煊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赵宸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在破庙井边的青石板下找到的,是你娘当年藏的。
油纸包打开时,飘出股陈皮的香气。里面躺着块桂花糖,糖纸已经泛黄,却保存得极为平整。赵煊手指颤抖着捏起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这是我娘...这是她给我买的?
赵宸点头,你说过,你娘在镇子里卖桂花糕,总给你留最甜的那块。
赵煊的眼泪砸在糖纸上,晕开一片水痕。他望着江面上的雨雾,声音哽咽:我...我以为她恨我。
她不恨你。赵宸轻声道,她恨的是命运,恨自己没能护好你。但你记住,她用命护着你,不是要你活在仇恨里。
赵恒从旁边凑过来,把自己的斗篷披在赵煊肩上:赵大哥,我娘说,仇恨就像这雨,下得再久,也总会停的。
赵煊望着两人,喉头发紧。他想起自己在井里躲了二十年,听着外面的笑声,听着母亲的哭声,却始终不敢出去。此刻,雨水打在脸上,他突然觉得,这二十年的黑暗,或许真的该结束了。
谢谢。他轻声说,把桂花糖小心收进怀里。
队伍继续赶路。雨越下越大,江面上腾起白茫茫的雾气。赵宸勒住马,望着前方的渡口:前面就是镇江城了,我们今晚在那儿落脚。
王爷!忽尔卓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老奴派去探路的弟兄回来了,说...说镇江城的码头上有幽冥门的暗哨!
赵宸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白。他望着江面上的雾气,突然想起母妃信里的话——幽冥门不死,赵氏不宁。原来余党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阿恒。他转头看向太子,你带赵大哥先去客栈,我和忽尔卓去码头看看。
赵恒抓住他的衣袖,我要和你一起去。
胡闹!赵宸沉下脸,你现在是储君,若有个闪失...
我是储君,更该护着百姓!赵恒急得眼眶发红,母妃说过...护着百姓,就是护着大梁的根。
赵宸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终究松了口:好。跟紧我。
三人赶到码头时,天已经黑透了。江面上飘着几盏渔火,码头的木栈道上站着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男子穿着玄色斗篷,腕间戴着串骷髅念珠——正是幽冥门的!
赵宸,你终于来了。无常的声音像刮过铁板,我家主子说...该算总账了。
赵宸握紧玄铁剑,右肩的胎记隐隐发烫:无常,你家主子藏了多少年?
二十年。无常怪笑一声,当年先帝假死,我跟着主子躲进密道。后来你们母妃跳井,主子便开始布局。他的目光扫过赵宸腰间的锁魂骨残片,没想到啊...当年那个被母妃护着的小皇子,如今成了气候。
赵宸的瞳孔骤缩。他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想起那枚染血的玉佩,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母妃,从始至终都在用生命护着他。
无常,你错了。赵宸举起锁魂骨残片,这不是镇魂骨,是母妃的命。她用命护着我,我就要用命护着这大梁。
无常突然暴起,骷髅念珠化作黑雾,裹着腐臭味扑面而来。赵宸挥剑斩散黑雾,却见无常的身影在雾中扭曲变形——他的身体正在融化,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
尸蛊!赵恒惊呼,和东宫地宫的一样!
赵宸咬了咬牙,将玄铁剑刺入地面。右肩的胎记青光如潮水般涌出,在雨夜里形成一道光幕。尸蛊接触到光幕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白骨上的黑雾渐渐消散。
王爷!忽尔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奴找到解蛊的方法了!
赵宸抬头,只见忽尔卓举着个火把,照亮了码头角落的草垛。草垛里藏着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刻着二字。他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卷泛黄的羊皮纸,正是幽冥门的血契残页。
这是...当年父皇与幽冥门签订的血契!赵恒颤抖着开口。
赵宸的声音发沉,上面写着赵氏皇子,世代为质。父皇...他被幽冥门控制了二十年。
无常的身影突然崩溃,化作无数黑雾,被红光吞噬。赵宸望着空荡荡的码头,突然转身看向赵恒:阿恒,你看。
赵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对岸的灯火。那灯火温暖而明亮,像极了慈宁宫里的烛火,像极了母妃教他背诗时的眼眸。
赵恒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赵宸摸了摸他的头,回家。
队伍连夜赶回京城。马车上,赵煊蜷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灯火,突然开口:赵宸,你说...我娘要是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怪我?
不会。赵宸望着他泛红的眼尾,你娘最疼你,她若知道你今日护着我受了伤,定要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赵煊笑了,眼泪砸在锦被上:那...那我去给她摘枝梅花?
赵宸替他掖了掖被角,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慈宁宫的梅树。今年的雪大,梅花开得肯定比往年好。
赵煊重重点头。他望着赵宸眼底的温柔,突然明白——原来真正的皇子,不是生在龙椅上,而是生在爱里。
马车驶入京城时,晨雾还未散尽。赵宸望着远处宫墙上的飞檐,喉结动了动。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看了看身边的赵恒,终于明白:有些仇恨,终会在爱里和解;有些责任,终会在传承中延续。
而他和阿恒,还有这大梁的百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