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指尖捏着那支褪色的红绳铜铃,铃铛垂在掌心,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铃舌早就锈死在里面了。
“天宇……”她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舌尖的触感。阳光透过软木板的缝隙,在照片上的男孩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可不知怎么,那光斑突然变得刺眼,像极了记忆里某个午后的阳光,烫得人后背发紧。
她转身翻出童年日记,手指划过“小宇的铃铛响了”那一页,突然停在更早的日期。那页只写了一句话,字迹被眼泪泡得发皱:“他把我的作业撕了,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钝钝的疼。
这段记忆一直藏在意识深处,像被灰尘盖住的旧伤口,此刻被“天宇”这个名字一吹,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模糊的轮廓。
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午后,蝉鸣吵得人发昏。她蹲在槐树下哭,手里捏着撕成两半的数学作业,纸页的毛边刺得手心发痒。天宇站在旁边,手里攥着根断了的冰棍,冰棍水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像串透明的眼泪。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左耳后的痣在阳光下泛着红,“我就是想看看你写的答案,你不给我看,我一着急就……”
“那是要交的作业!”她记得自己当时吼得嗓子都哑了,把撕成两半的作业往他身上扔,“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再也不要你的桑葚了!”
他没躲,任由纸片砸在身上,突然抓起地上的作业碎片,疯了似的往家跑,红绳上的铜铃在他身后叮铃哐啷响,像在哭。后来她才知道,他跑回家让他爸用胶水一点点粘好,那些歪歪扭扭的胶水印,像给作业披了层疤。
“原来……是这件事。”胡一菲靠着书架滑坐在地上,日记从膝头滑落。她终于想起为什么后来再也没见过天宇——不是因为搬家,而是因为那场争吵。她赌气躲着他,他几次举着粘好的作业来道歉,她都让小美把他赶走,直到搬家那天,她才在车窗外看到那个举着大铃铛的身影,却因为拉不下脸,连句“再见”都没说。
掌心的铜铃突然硌了她一下,她低头一看,铃身上果然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菲”字,只是年代太久,早就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想必是他当年粘好作业后,特意让他爸刻上去的,想当面向她道歉时送给她。
“笨蛋……”胡一菲用袖子抹了把脸,却把眼泪蹭得更凶。记忆里的烦躁突然翻涌上来——不是气他撕作业,而是气当时的自己太倔强,气那些没说出口的原谅,气这被耽误了十几年的重逢。
手机还贴在耳边,林宇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轻问:“胡老师?您还在吗?”
胡一菲吸了吸鼻子,把铜铃贴在耳边摇了摇,锈死的铃舌没动静,可她仿佛听见了当年那个午后的铃声,叮铃、叮铃,混着蝉鸣和他慌乱的道歉声,一点点漫过心头。
“天宇,”她开口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当年粘作业的时候,是不是把手扎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释然,又有点委屈:“你终于记起来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胶水太黏,不小心被碎纸划了道口子,流了点血,我妈还说‘这作业比你的手还金贵’。”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更生气啊,”他笑出了声,铃铛声突然在电话那头响起,清脆得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不过后来我把那道口子的血蹭在铃铛上了,我爸说‘这样就永远不会生锈了’——你看,它现在还会响呢。”
胡一菲握着手里锈死的铜铃,听着电话里清晰的“叮铃”声,突然明白:有些阴影从来不是用来困住回忆的,而是为了让重逢的光,显得更亮。她站起身,擦掉眼泪,看着照片上那个偷偷塞糖的男孩,对着话筒轻声说:
“天宇,明天放学,还去摘桑葚吗?”
电话那头的铃铛声,突然变得又急又响,像一串雀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