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暗度陈仓
腊月廿三，北风卷着细雪，在政和城头打着旋儿。赵高翔站在城楼阴影处，望着远处杜尔德大营的动静，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连日来，清军的攻势明显缓和，不再有前些日子那种不惜代价的猛攻。
侯爷，杜尔德怕是要撤了。张鼐按着刀柄，低声道。这位大顺军出身的将领，对战场气息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赵高翔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郑成功的回信，又细细看了一遍。信纸已经有些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然遒劲有力。
郑成功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他轻声道，像是在对张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满腔热血，却不知他父亲留下的那些旧部，施琅、施福这些老将，现在都在博洛手下。新降之将，岂能马上重用？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张鼐皱眉道：那郑成功在泉州那边......
无妨。赵高翔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我本就不指望他能真拿下泉州。只要他在南边闹出动静，让博洛觉得后院不稳，就足够了。
正说话间，一骑快马冲破风雪，直抵城下。信使滚鞍下马，将一封密信呈上。
侯爷，黄老将军急信！
赵高翔展开一看，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信上禀报，黄蜚亲率五百余艘战船，已经抵达福州外海百余里的海面。按照既定方略，只是远远地放了几炮，待清军水师出动，便立即后撤，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势。
好一个黄老将军！赵高翔将信递给张鼐，佯攻而不强攻，正是要让博洛捉摸不透。
张鼐看罢，也不禁赞叹：这一招虚虚实实，博洛必然要分兵防守福州。只是......他会从何处调兵？
赵高翔的目光投向杜尔德大营：除了这里，还能从哪里？
果然，次日清晨，探马来报：杜尔德部正在拔营后撤，只留下五千人马监视政和。
博洛果然中计了。赵高翔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清军如潮水般退去，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不过博洛也留了后手——加强了浦城的防守。
张鼐疑惑道：浦城？
浦城是仙霞关的门户。赵高翔解释道，拿下浦城，仙霞关就暴露在我们面前。博洛这是要防着我们进攻浦城啊。
腊月廿七，确认杜尔德主力已经远去后，赵高翔立即召集众将议事。
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赵高翔环视帐下文武，沉声道：时机已到。传令兵！
立即用加密信道传令福安王柱：所部继续驻守福安，以水师监视清军动向。切记以牵制为主，不可妄动。清军监视我们，我们也要盯紧他们。在未得新令之前，保持对峙之势。
得令！
赵高翔又将目光转向帐中两位文武重臣：夏完淳、王秀楚！
末将在！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政和城就交给你们了。赵高翔语气凝重，守城不难，难在安抚民心。马上就要过年了，要让百姓过个好年。切记以大局为重，此地不必主动进攻，只要守好城池就行。王先生沉稳老练，夏将军勇武过人，有你们在，我才能放心出征。
他顿了顿，特别叮嘱道：城内尚有一万守军，纵使清军强攻也不足为惧。但切记，万不可有失。政和若失，我军退路将断。
王秀楚躬身道：侯爷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保政和万全。
夏完淳也抱拳道：末将誓与城池共存亡！
安排妥当后，赵高翔看向张鼐：点齐八千精锐，今夜出发。
他又对传令兵道：传令张明远，让他带着攻城器械，从南平出发，在浦城外汇合。记住，行军务必隐蔽！
待众将领命而去，赵高翔又将王秀楚和夏完淳召至近前，细细交代：杜尔德虽退，但留下的五千人马不可小觑。守城之时，要多派斥候，严防敌军偷袭。城中粮草充足，可适当发放给百姓，让他们能过个安稳年。记住，民心稳，则城防固。
是夜，风雪更急。八千精锐趁着夜色悄然出城，向着浦城方向疾行。队伍中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行军途中，赵高翔与张鼐并辔而行。
侯爷，马上就要过年了。张鼐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山路，突然说道，这个时候用兵，将士们心里怕是会有想法。
赵高翔沉默片刻。是啊，腊月廿七，再过十几天就是春节了。对汉人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祭祖，而他们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行军打仗。
我知道。赵高翔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可是战机稍纵即逝。等过了年，博洛缓过气来，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此战若胜，全军双倍犒赏。等拿下仙霞关，我亲自给将士们敬酒。
张鼐点了点头，却又轻叹一声：赏银固然好，可这年关思亲之情，不是银钱能够弥补的。
赵高翔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等到了浦城，要如何鼓舞士气。
大军在前往浦城的途中一避风山谷暂歇，风雪稍减，八千将士围拢在周围，火把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赵高翔登上一块高地，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带着风霜、疲惫，却又坚毅的面庞。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声音洪亮而沉静，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弟兄们！”
“抬起头，看看你身边的人！看看这一张张脸！我们是不是很熟悉？去年今日，我们在哪里？”
他停顿了一下，让回忆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去年此时，腊月寒冬，我们正在广信城外！我们在冰天雪地里，从鞑子的刀下，救出了我们的父老乡亲，救出了姜曰广、周损诸位先生！我们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饿着肚子，靠着胸中一口气，硬是从绝境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那顿年夜饭，我记得，是在行军路上，就着雪水，啃着冻硬的干粮！可那时，我们心里是热的！因为我们守住了做人的根，守住了汉家的魂！”
他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激荡，许多老兵的眼眶开始湿润，仿佛回到了那个生死与共的岁末。
“一年了！整整一年过去了！”
赵高翔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年！还是这个时候！还是我们这群人！脚下的路，从广信换成了通往浦城的山路！手里的刀枪，磨得更加锋利！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有人会说，侯爷，为什么偏偏是过年？为什么不能等开了春，等天气暖了？”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鞑子不让我们过这个年！因为博洛想把我们永远困死在闽北这山沟里！他们想在福州，在泉州，安安稳稳地过他们抢来的年！他们忘了，这华夏的土地，这除夕的烟火，本该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想团圆，他们就要让我们妻离子散！我们想祭祖，他们就要断我们的香火！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群情开始激愤，士兵们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想家！我赵高翔也想！想家里的热炕头，想爹娘妻儿的笑脸！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打这一仗！”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浦城的方向：
“前面，就是浦城！拿下它，后面就是仙霞关！只要我们扼住那里，就相当于掐住了博洛的脖子！就能把清军主力锁在福建，关门打狗！到时候，不仅仅是我们，整个福建，乃至浙江、江西的百姓，都能喘口气，都能过上一个安生年！”
“我们今天的牺牲，不是为了我赵高翔个人的功业，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家庭，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年，都不用再颠沛流离，不用再担惊受怕！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自家的土地上，放鞭炮，贴春联！”
他的话语充满了画面感，将个人的思乡之情，升华为了护卫万家灯火的崇高使命。
“这一路辛苦吗？辛苦！天寒地冻，山路难行！但想想我们为何而战？是为了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是为了我们身为军人的荣耀，是为了不负‘靖朔侯’这三个字！”
“我向你们保证！此战若胜，全军双倍犒赏！等我们拿下仙霞关，就在关墙上，我赵高翔，亲自为每一位有功的将士斟酒！我们一起，面向家乡的方向，敬我们的爹娘，敬我们的妻儿，也敬我们自己——敬我们这群，在万家团圆时，为守护万家而战的铁血男儿！”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跟我一起去砸烂浦城的城门，把咱们汉家的旗号，插上仙霞关？！”
“有！！！”
山呼海啸般的回音在山谷中回荡，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之前的疲惫与思乡，此刻化作了熊熊的战意。赵高翔的演讲，成功地将士兵们个人的情感与宏大的目标连接在一起，让他们明白，此刻的征战，正是为了守护他们内心深处最珍视的东西。
风雪更紧了，八千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暗流，在群山之间悄无声息地向前涌动。每个人都明白，这一战关系到整个东南局势的走向。
赵高翔紧了紧披风，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他知道，接下来的这一仗，不仅要攻下城池，更要攻克将士们心中的那道关。语言可以激励士气，但是填不饱肚子。更不能满足大家的欲望。 是人有欲望、活下去的欲望。加官进爵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