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内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每一秒都拉得极长。
顾言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悬停在半空中，像一个优雅而致命的邀请。他的笑容依旧，眼神里的狂热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因为季骁的沉默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季骁没有去看那只手，他的视线死死锁在顾言的脸上，试图从那张俊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孔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为什么？”
季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他强迫自己冷静，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机会？你布了这么久的局，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却要把亲手把刀递给我？这不合逻辑。”
顾言闻言，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缓缓收回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姿态闲适。
“逻辑？季骁，逻辑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的工具。强者，只创造事实。”
他向前走了半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近到季骁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消毒水与某种昂贵香水的气息。
“我告诉过你，因为太无聊了。这个答案你不满意吗？”顾言的语气带着一丝无辜，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我不信。”季骁摇头，眼神没有半分动摇，“你不是一个会被『无聊』这种情绪左右的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好吧，好吧。”顾言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但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你总是这么敏锐，一点都不可爱。这让我不得不再多给你一些『游戏提示』了。”
他踱步到一排藏尸柜前，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不锈钢柜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以为，把那份『罪证』发出去，你就赢了？你就成了英雄？”
顾言转过身，靠在藏尸柜上，看着季骁。
“天真。你有没有想过，这份资料一旦公之于众，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些被我压制住的鬣狗，那些躲在暗处的毒蛇，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为了抢夺这份资料，为了掩盖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或者为了借此攻击对手，把整个基地变成一个真正的屠宰场。到时候，血流成河，没有人是无辜的。”
季骁的心沉了下去。他当然想过，但他没有选择。
“那也比现在这样，所有人都活在你的阴影下要好。”
“是吗？”顾言轻笑一声，“你还是没明白。你以为你的敌人只有我一个？不，当你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你的敌人，是所有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季骁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才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而且，我亲爱的小豹子，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个基地，它是有『生命』的。”
“什么意思？”季骁的眉头紧锁。
“意思就是，它有自我保护机制。一种非常……高效的机制。”顾言的笑容变得有些残忍，“我们称之为——『清洗协议』。”
“一旦基地的中央系统检测到最高级别的安全威胁，比如，核心机密被大规模泄露，协议就会自动启动。它会判定所有被标记为『不稳定因素』的个体，并进行……物理清除。”
顾言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恶魔般的呢喃。
“你猜猜看，谁在那个『不稳定因素』的名单上，而且排名非常靠前？”
季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冲进他的脑海。
林枫。
“没错，就是你的好朋友，林枫。”顾言一字一句地说道，残忍地击碎了季骁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作为前任首席研究员的儿子，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一旦协议启动，他会是第一批被清除的目标。没有任何审判，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直接，抹杀。”
“你……”季骁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才是顾言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在给自己一个选择，他是在给自己一道绝命题。
选择成为英雄，揭露真相，代价是林枫的生命。
选择保护林枫，放弃机会，代价是永远成为他的囚徒，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怎么样？这个游戏，是不是变得更有趣了？”顾言看着季骁瞬间苍白的脸，眼神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享受着将猎物逼入绝境，欣赏对方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的模样。这比任何胜利都能让他感到满足。
季骁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像两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愤怒，绝望，无力……种种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想冲上去，掐住顾言的脖子，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他不能。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停尸间里，只有顾言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季骁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季骁忽然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慌乱和愤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顾言的眉毛微微挑起，显然对这个反应有些意外。
“哦？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了？是选择当英雄，还是选择……保护你的朋友？”
“我选择玩你的游戏。”季骁盯着顾言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但是，规则，要由我来定。”
顾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一种更加浓厚的兴趣在他的眼中升腾。
“有意思。说来听听，我的棋子，想怎么修改游戏规则？”
“第一，从现在开始，到中央控制室的路上，你必须亲自带我去。没有守卫，没有监控，只有你和我。”季骁说道。
“可以。”顾言点头，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第二，那枚芯片，由我亲自插入端口。在数据发送的整个过程中，你不准碰任何设备。”
“当然，这是属于你的高光时刻。”顾言的嘴角重新勾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季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数据发送的时候，你必须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能离开。”
他向前踏出一步，与顾言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一只手臂的长度。他抬起手，不是去攻击，而是轻轻抓住了顾言胸前的领带，将他向自己拉近。
这是一个极具挑衅和暧昧的动作。
顾言没有反抗，他顺着季骁的力道微微俯身，两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他能清晰地看到季骁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带着玩味笑容的脸。
“我要你，和我一起，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数据发送完成，或者……『清洗协议』启动。”季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疯狂的狠厉。
“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我要你……给我陪葬。”
整个停尸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不是请求，不是谈判。
这是一个赌约。
一个用两条命作为赌注的，疯狂的赌约。
季骁在赌，赌顾言自负到愿意陪他玩这场俄罗斯轮盘；也在赌，赌顾言对自己这条命，比对这个游戏更看重。
他将自己从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了一枚绑在顾言身上的炸弹。
要死，就一起死。
顾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季骁，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疯狂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欣赏』的情绪。
他看到了季骁眼底的火焰，那不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的愤怒，而是同类才会有的，那种敢于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的疯狂。
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小豹子，没想到，这只豹子在被剥皮抽筋之后，竟然亮出了与他同源的，魔鬼的獠牙。
太有趣了。
实在是太有趣了。
顾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通过那条被攥紧的领带，清晰地传递到季骁的手心。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兴奋。
“哈哈……哈哈哈哈！”
他伸手，覆上季骁抓着他领带的手，手指修长，带着一丝凉意。他没有掰开季骁的手，反而是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将季骁的手指一根根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他的拇指，在季骁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动作暧昧得让人心惊。
“季骁，季骁……你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沙哑，带着一种致命的性感。
“你以为这是在威胁我吗？不，你错了。”
顾言的脸又凑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季骁的嘴唇上。
“这对我来说，是最高级的邀请。一场……赌上性命的共舞。”
他看着季骁的眼睛，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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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基地的另一处，一间全封闭的白色房间内。
林枫坐在唯一的单人床上，背脊挺得笔直。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张床，一个最简单的洗漱台。四面墙壁都是特殊的合成材料，光滑得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没有人和他说话，送来的食物和水都通过墙壁上的一个自动窗口递送。
但他并不慌乱。
从被顾言的人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成了威胁季骁最重要的筹码。
顾言不会轻易杀他，因为他的价值，在于活着。
忽然，房间顶部的通风口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寻常的电流声。
林枫的耳朵动了动，他抬起头，看向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
紧接着，房间里那恒定亮度的照明灯，闪烁了一下。
只是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枫捕捉到了。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不是普通的线路故障。
这是基地内部系统出现某种高级别指令冲突时，才会发生的能源瞬时波动。
有大事发生了。
而且，一定和季骁有关。
林枫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地运转起来。
顾言抓了他，又把季骁带走，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逼季骁做什么？
那个疯子……他到底想玩什么游戏？
林枫的手指在床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形成一种复杂的、不为人知的密码。
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在飞速思考破局之法。
他相信季骁，相信他不会轻易屈服。
但他也知道顾言的恐怖。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他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看似普通的手环，都在被关进来的时候被收走了。
但他最后的底牌，从来都不是藏在那些东西里。
林-枫-。
他在心里，用一种特殊的频率，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保险。一个深植于基地最底层逻辑中的，幽灵一般的后门。
他不知道这个后门是否还能奏效，也不知道启动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如果季骁真的面临生死危机……
林枫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会毫不犹豫地，掀翻整个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