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紧贴着维里克的脸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左臂那道被“艺术家”留下的灼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距离死亡有多近。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个站在阴影中、如同神只又如同恶魔的身影。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但在那恐惧的缝隙里，一种新的、更加冰冷的东西，如同毒蛇破卵，悄然探出了头——一种对力量的赤裸裸的、扭曲的渴望。
“起来，小老鼠。”
老师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响起，不再是纯粹的玩味，而带着一种审视新标本般的、冷酷的探究。
那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个词尾音都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却又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听者的神经末梢。
维里克的手指抠紧了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强迫自己撑起颤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
他没有去看老师的脸，目光低垂，死死盯着自己沾满灰尘和冷汗的鞋尖。老烟斗教导的“从容”早已被碾碎，此刻只剩下最本能的生存反应——示弱，隐藏。
“看着我。”
老师的命令不容置疑。
维里克猛地吸了一口气，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缓慢地抬起头。他撞进那双灰蓝色的、如同冻湖深渊般的眼睛里。
那里面翻涌着非人的兴味，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维里克的心脏骤然缩紧。失望？为什么？是因为他活下来得太狼狈？还是因为他刚才那毫无“美感”可言的求生方式？
“恐惧，”老师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是很好的调味剂。但纯粹的恐惧，就像没放盐的浓汤…令人乏味。”
他向前踱了一步，昂贵的黑色尖头皮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如同计时般的“嗒…嗒…”声。
“刚才那一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除了‘活下去’这个原始的本能？”
维里克喉咙发干。
那一刻？他在想那块镜片！在想那清脆的撞击声！在想那条被声音吸引、放弃攻击的怪物！
一种…利用规则缝隙的、近乎亵渎的快感，在绝望中一闪而过。他不能说。
“沉默？无趣。”老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看来，老废物留下的那套‘绅士’枷锁，比我想象的更顽固。也罢…”
他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既然你无法主动‘思考’有趣的玩法，那就先从…‘模仿’开始吧。”
“模仿？”维里克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嘶哑干涩。
“没错，模仿。”
老师像在教导一个愚钝的学生，耐心得令人毛骨悚然。
“模仿是创造的基石，是理解规则的第一步。模仿我的声音，模仿我的动作，模仿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抬起手，那只未戴手套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对着维里克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如同在空气中勾勒无形的线条般，画了一个优雅的半圆。
“现在，重复我刚才的话：‘沉默？无趣。’”
维里克愣住了。模仿声音？模仿这个…恶魔？
“怎么？舌头被猫叼走了？”老师的声音陡然转冷，灰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的寒光。
无形的压力瞬间降临，维里克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呼吸再次变得困难。
恐惧再次压倒了一切。维里克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声干涩的抽气。
“声…声音…”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音调平板，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老师那独特的、带着韵律的慵懒腔调天差地别。
“不对。”老师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是用你的喉咙发声，小老鼠。是用你的…灵魂去感受那语调里的轻蔑，那无聊感，还有…那一点点的愉悦。想象你站在云端，俯视着一只愚蠢的、在泥潭里挣扎的虫子。”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句“沉默？无趣。”
但这一次，每个音节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冰锥，将那非人的傲慢与玩味演绎得淋漓尽致。
维里克感到一阵眩晕。模仿不仅仅是声音，更是那声音背后所代表的…一种对生命的极端漠视和玩弄。
这比直面“艺术家”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寒意。但他别无选择。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忆老师说话时嘴角那冰冷的弧度，眼中那非人的兴味盎然…
“…沉默？无趣。”
维里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这一次，他竭力压下了颤抖，在句尾模仿着老师那种微微上扬的、带着一丝嘲弄的调子。
虽然生硬笨拙，形似神离，但总算有了一点模糊的影子。
“呵…”老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有那么一点点…样子了。不过，还差得远。优雅，小老鼠，优雅！恐惧是你的佐料，但不要让它在你的动作里露馅！看看你，肩膀紧绷得像块石头，手指蜷缩得像个乞丐！站直了！”
无形的力量再次推搡着维里克的后背，强迫他挺直那因恐惧而习惯性佝偻的脊梁。
他咬着牙，努力放松紧绷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站姿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学着老师的样子，将手垂在身侧，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手。”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维里克僵硬地抬起一只手，学着老师之前画半圆的手势。动作生涩，如同提线木偶，毫无美感可言。
“僵硬！毫无灵魂！”
老师嗤笑一声。
他亲自示范，那只苍白的手再次抬起，手腕翻转，手指舒展，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仿佛他指尖划过的不是空气，而是对手的命运丝线。
“力量不在于肌肉，而在于…姿态。姿态本身就是一种语言，一种宣告。”
接下来的日子，维里克的生活被这种诡异的“模仿”训练填满。老师似乎乐此不疲，像一个苛刻的戏剧导演，反复锤炼着维里克的“表演”。
在冰冷空旷的“游乐场”里，维里克一遍遍重复着老师特定的短语：“真是…令人愉悦的意外。”、“多么…无趣的选择。”、“让游戏…开始吧。”
他强迫自己的声带模仿那独特的慵懒腔调和尾音上扬的韵律，每一次发声都像是在撕裂自己原本的声音。
他练习站姿、行走、转身、抬手…每一个动作都被要求精准复刻老师那种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掌控感的仪态。
老师甚至会要求他在面对墙角那只瑟瑟发抖的灰老鼠时，露出一个模仿他那种冰冷玩味的微笑。
维里克对着冰冷的墙壁练习微笑，嘴角肌肉僵硬地牵扯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扭曲，眼神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恐惧和一种逐渐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麻木与空洞。
他观察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观察他如何用指尖随意地拨动悬浮的零件，那动作带着一种主宰物质规则的轻慢；观察他如何品尝那杯颜色诡异、散发着金属腥气的“饮品”，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漠然；观察他如何在谈起那些被他“玩坏”的“旧玩具”时，眼中闪烁的那种纯粹的、非人的兴奋。
维里克像一块贪婪又恐惧的海绵，吸收着这一切。
他模仿着老师的语调说话，模仿着老师漫不经心的姿态行走。
他强迫自己，在每一次面对那非人的“游戏”带来的灭顶恐惧时，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在脸上挂起一个僵硬模仿来的、冰冷玩味的弧度。
“嗯…学得很快。”
有一次，当维里克在躲避一只会释放致幻孢子的、如同巨大蒲公英般的诡异生物时，竟然下意识地用老师那种独特的、带着一丝嘲弄的慵懒语调，对着那飘散的孢子云说了一句：“真是…不够优雅的欢迎方式。”
虽然动作依旧狼狈地翻滚躲避，但那一刻脱口而出的模仿，却让站在场外“欣赏”的老师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近乎惊喜的光芒。
维里克自己也愣住了。在生死关头，那个模仿来的腔调，那个冰冷的词汇，竟然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仿佛那不是模仿，而是从他心底某个被污染、被扭曲的角落里，自然流淌出来的声音！
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正在被改变！那个恶魔的言行，如同剧毒，正在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腐蚀他原本属于“人”的那部分！
他下意识地看向老师。
老师正看着他，脸上不再是审视新玩具的表情，而是一种…发现了同类的、带着扭曲满足感的笑容。
那笑容如此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你终究会变成我的样子。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那个巨大的、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的培养槽，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低沉、如同无数细密气泡同时破裂的“咕噜噜”声响。
浑浊的培养液剧烈地翻腾起来！
维里克和老师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培养槽中，那几条色彩变幻的“艺术家”正在疯狂地互相缠绕、撕咬！粘滑的表皮被撕裂，浑浊的液体被搅动得如同沸腾的泥浆！
它们不再是安静漂浮的“艺术家”，而是化作了最原始、最疯狂的掠食者！而在这混乱旋涡的中心，一条体型略小、但色彩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如同熔岩般暗红与漆黑交织的“艺术家”，正以极其凶猛的速度吞噬着它的同类！每吞噬一条，它的体型就膨胀一分，色彩就更加妖异，散发出的气息也更加暴戾、混乱！
“哦？”老师发出一声真正愉悦的轻呼，灰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完全被培养槽中的突变所吸引，“意外的…进化？还是…失控？”
培养槽坚固的玻璃壁，在那条疯狂吞噬、膨胀的暗红色“艺术家”猛烈的撞击下，竟然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咔嚓”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正从它撞击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
浑浊的、散发着诡异腥气的培养液，正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