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安湄躬身一礼,悄然退出了御书房,留下李余然独自对着那盏孤灯和满室的书卷,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御书房的孤灯亮至天明。李余然坐在龙椅上,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挣扎。安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醒了他被权力欲望和他人蛊惑所蒙蔽的理智。那份联名密折,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安湄一夜未眠,花月楼的暗桩如同蛛网上的触角,将京城各处的细微动静源源不断传递回来。
“陈府后门丑时三刻有密使出入,往西市方向去了,已派人跟上。”
“周晏理事馆寅时灯火通明,有飞鸽传出,方向是北。”
“宫中传来消息,陛下……一夜未眠,一直待在御书房。”
安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在等,等李余然的决定,也在等对手彻底暴露所有底牌。陆其琛留下的“暗影司”力量已悄然部署到位,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
气氛异常凝重。陆其琛不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但背脊挺得笔直。德隆太妃依旧垂帘其后。
朝议伊始,几位旧贵族官员便迫不及待地出列,弹劾的矛头不再遮掩,直指陆其琛“擅权误国”、“新政乃与民争利”,并要求陛下“顺应民心,亲贤臣,远小人”,言语间已将陆其琛定性为必须清除的“奸佞”。
部分中立官员面露忧色,而一些被陆其琛提拔的新晋官员则愤慨不已,双方在朝堂上激烈争辩。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旧派官员以为时机成熟,准备呈上那份“万言书”般的联名密折,进行最后一击时——
“肃静!”李余然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龙椅之上。
李余然缓缓站起身,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份密折。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些满脸期待或心怀鬼胎的旧派官员,最后落在为首的陈老脸上。
“陈爱卿,及诸位联名上奏的臣工,”李余然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努力模仿着帝王的沉稳,“尔等奏章,朕已详阅。”
陈老等人心中一喜,以为皇帝终于要下定决心。
然而,李余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尔等所言,字字恳切,句句忧国。然,”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弹劾重臣,需有实据。尔等奏章之中,多为空泛指责,揣测之词。所谓‘擅权’,摄政王离京前,已奏请朕预览奏章,协理政务,何来擅权?所谓‘新政扰民’,北境互市初开,商路畅通;‘励耘阁’所出农具,多地反馈利于农耕,此乃扰民?”
他举起密折,声音提高:“更遑论,影射先帝之事,乃大不敬!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反而捕风捉影,构陷忠良,离间朕与摄政王君臣之义,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朝堂之上!陈老等人脸色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怯懦的小皇帝,竟会在此刻展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并且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陛下!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陈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试图以情动人。
“忠心?”李余然冷笑一声,那笑容竟有几分陆其琛的影子,“尔等的忠心,就是趁摄政王为国巡视边防之际,串联逼宫吗?!”
他猛地将密折掷于地上,厉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退朝!”
说完,他不顾满殿惊愕的目光,转身大步离去,那小小的背影,竟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
摄政王府。
安湄接到宫中眼线的急报,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李余然的选择,没有让她失望,也没有让陆其琛的努力白费。他顶住了压力,用他自己的方式,暂时稳住了朝局。
“王妃,陈府和周晏那边,似乎有些慌了,正在紧急销毁一些文书。”暗桩汇报。
“是时候了。”安湄眼中寒光一闪,“通知‘暗影司’,可以收网了。重点搜查陈府、周晏理事馆,以及所有与密折联名官员有关的府邸。证据,务必要确凿!”
深夜,京城风云突变。
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暗影司”精锐如同鬼魅,同时突袭了数个目标。
陈府被查抄,搜出了与渊国理事馆秘密往来的书信、以及大量关于散播谣言、构陷官员的计划文书。
周晏的理事馆也被强行闯入,虽然大部分敏感文件已被销毁,但仍找到了一些加密的信件和未来得及送出的情报。
其他参与联名的官员府邸,也或多或少搜出了不利的证据。
周晏在被带走前,看着带队前来的封凛,神色平静,只淡淡说了一句:“告诉王妃,这一局,是她赢了。但游戏,还未结束。”
陆其琛接到了安湄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信,详细描述了京城惊变以及李余然在朝堂上的表现。
他看完信,沉默良久,走到帐外,望着南方璀璨的星河。
“陛下……长大了。”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别的情绪。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李余然之间的关系,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孩子,正在试图挣脱羽翼,展露属于自己的锋芒。
李余然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坐在黑暗中。白天的强硬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此刻只剩下后怕与空虚。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知道,当他看到陈老等人惊惶失措的表情时,心中涌起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掌控权力的战栗感。
“陛下。”安湄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王妃请进。”李余然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
安湄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安神汤,放在他面前:“陛下今日,做得很好。”
李余然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王妃,朕……朕只是按你说的,不想被人当刀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