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外部反应,来自渊国。
安若欢在接到陆其琛拥立李余然、自任摄政王的正式国书后,沉吟了许久。陆其琛这一步,在他的预料之内,也是目前情况下最聪明、最稳妥的选择。
“立幼帝,摄国政……其琛啊其琛,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最艰难的路。”安若欢轻叹。这条路,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如履薄冰。既要平衡朝堂,又要抵御外敌,还要小心呵护那幼小的皇帝,以免留下篡逆骂名。任何一步走错,都是万劫不复。
他立刻以渊国皇帝萧景宏的名义,回覆国书,正式承认晟国新帝李余然的合法性,并承认陆其琛的摄政王地位。但同时,国书中也强调,希望摄政王能谨守臣节,尽心辅佐幼主,并尽快履行之前达成的和平协议框架,彻底平息内乱,恢复两国正常往来。
这既是承认,也是无形的鞭策和约束。安若欢要将陆其琛牢牢绑在“辅政”和“和平”的战车上。
得到渊国的正式承认,陆其琛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他立刻以此为契机,加大了对城外叛军的政治分化与军事压力。他宣布赦免所有愿意放下武器、效忠新帝的叛军官兵,只追究少数首恶。同时,借助渊国使团的调停,与叛军中的动摇派开始了秘密接触。
在内外交攻之下,叛军阵营终于出现了大规模的崩溃。不少中下层将领带领部队倒戈,宣布效忠新帝。负隅顽抗的核心旧贵族势力被迅速孤立、击溃。一个月后,持续数月的晟国内乱,终于以摄政王陆其琛控制下的新朝廷获胜而暂告段落。
皇城迎来了久违的、脆弱的平静。
然而,平定内乱只是第一步。摆在陆其琛面前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而更棘手的是,他头顶着“摄政王”的名号,身边坐着年仅六岁、对他充满恐惧的小皇帝,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心怀鬼胎,外部还有渊国这个强大的“盟友”兼潜在对手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开始真正实践自己在那段被软禁日子里思考的种种方略,以铁腕推行战后重建,整顿吏治,恢复生产。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常常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到深夜,而那个小小的皇帝李余然,则大多数时间像个精致的摆设,在龙椅上不安地扭动,或是由太傅教导着懵懂的帝王之学。
安湄作为王妃,同时也是某种程度上连接渊国与晟国宫廷的纽带,她的处境也变得微妙。她需要协助陆其琛稳定局面,照顾年幼皇帝的生活起居,同时,她也默默观察着,记录着,将晟国朝局的变化、陆其琛的施政举措,通过花月楼悄然送返渊国。
她看到陆其琛是如何力排众议,将几个虚衔高、无实权的旧贵族明升暗降;看到他如何启用一些有才干的寒门士子和中层官员;看到他为了筹措赈灾款项,甚至再次动用了自己的私库……他确实在试图履行对安若欢的承诺,推动一些变革,努力让这个国家重新运转起来。
但她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孤独。那条通往权力顶峰的孤独之路,他走得异常艰难。
这一日,陆其琛难得提早处理完政务,来到御花园透气。却见安湄正陪着小小的李余然在亭子里,耐心地教他辨认园中的花草。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竟有几分诡异的“一家三口”的温馨感。
陆其琛停下脚步,远远看着。李余然似乎对安湄并不像对他那般恐惧,偶尔还会露出孩童天真的笑容。
安湄察觉到目光,抬起头,与陆其琛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陆其琛缓缓走近。李余然看到他,立刻缩到了安湄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
陆其琛看着小皇帝那恐惧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陛下,在认花草吗?”
李余然不敢看他,小声嚅嗫着:“嗯……”
陆其琛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臣记得,先帝在这个年纪,最喜欢的是木槿花。说它朝开暮落,生生不息。”
他这话像是在对皇帝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追忆和感慨。
安湄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没想到,陆其琛会记得李瑾则儿时的喜好。
陆其琛站起身,不再看那小皇帝,目光投向远方残阳如血的天际,声音低沉:“这万里江山……终究是李家的江山。本王……会替他守好。”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个枷锁。
晟国内乱虽平,皇城内的硝烟却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从刀光剑影转为了更隐晦、更磨人的暗流涌动。新帝李余然登基,其生母瑾妃顺理成章地被尊为太后,移居慈宁宫。这位昔日并不显山露水的瑾妃,在儿子坐上龙椅、自己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之后,潜藏已久的权力欲望如同被春雨浇灌的藤蔓,开始疯狂滋长。
她不再满足于深居后宫,以太后的身份,她要求阅览重要奏章,参与朝议,美其名曰“辅佐幼帝,熟悉政务”。起初,陆其琛出于稳定局面和尊重皇室体统的考虑,对她尚有几分容忍。但很快,这位太后的手就越伸越长。
她开始频繁召见自己的父兄——原本只是地方小吏的瑾妃娘家,如今已是新晋的外戚,被安插进了一些不甚重要却颇有油水的职位。这还不够,太后开始明里暗里地插手官员任免,试图将更多“自己人”塞进朝堂。更让陆其琛难以忍受的是,她屡屡在朝堂之上,或借由懿旨,对陆其琛的决策指手画脚,甚至公然反驳。
“摄政王此举,是否太过操切?恐伤民生啊。”
“先帝在时,凡事皆以宽仁为本,摄政王当效仿之。”
“陛下年幼,哀家不得不替他多看顾些,摄政王莫要嫌哀家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