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安若欢的气息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望着床顶繁复的帐幔，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白芷说：“很可怕……是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算计人心……甚至算计国运……”
白芷施针的手指一顿。她沉默了片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平静却坚定：“相爷算计的是大局，救的是更多的人。若不用这些手段，此刻晟国内乱或许已起，渊国西境早已烽火连天，国内豪强更会肆无忌惮地盘剥百姓。与那些后果相比，这些手段，并不可怕。”
安若欢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清冷自持的医女，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白芷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道：“我只是个医者，不懂朝堂大事。但我懂得，有时以毒攻毒，刮骨疗伤，是为了保住性命。相爷此刻做的，便是如此。过程或许痛苦，手段或许酷烈，但目的……是生。”
安若欢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她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温润却强大的力量，悄然注入他冰冷疲惫的心田。
他缓缓伸出手，再次握住她的手腕，这一次，力道稍稍重了一些。
“白芷……”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待我能下床行走之日……我便奏明陛下，娶你为妻。”
不再是模糊的“留在身边”，而是明确无比的“娶你为妻”。
白芷整个人僵住了，脸颊瞬间绯红，心跳如擂鼓，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认真和承诺。
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她等了太久，几乎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相爷……”她声音哽咽，“你的心意，白芷明白了。但，但不必急于一时，你的身体……”
“正因不知明日如何……”安若欢打断她，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灼灼，“才更要不负今朝。”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答应我，白芷。”
白芷望着他苍白却执拗的面容，望着他眼底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期盼，所有理智的劝阻都化为乌有。她重重点头，泪珠终于滚落：“……好。我答应你。无论何时，白芷都等你。”
安若欢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却又真实无比的笑容。他缓缓闭上眼，低声道：“如此，我便更有理由……活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陷入昏睡，但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宁的弧度。
白芷轻轻替他掖好被角，手指眷恋地拂过他消瘦的脸颊。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与坚定。
窗外，乌云散开些许，一缕微弱的阳光挣扎着透出云层，照亮了殿内一角，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悄然生根、于权谋与风雨中顽强生长的不渝情意。
那缕挣扎出乌云的微光并未持续太久，阴霾重新笼罩天空，闷雷在云层后滚动，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安若欢再次醒来时，是被胸腹间一阵尖锐的绞痛惊醒。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灰败得吓人。
“相爷！”白芷一直守在榻边浅眠，立刻惊醒，把脉之下，心猛地一沉。脉象紊乱虚浮，竟似有毒素翻涌之兆！可她近日用药极为谨慎，皆是温养之品，绝无可能引发此象。
“药……药渣……”安若欢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眼神却锐利如刀。
白芷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煞白，猛地起身冲向偏殿的小厨房。墨菊也惊醒过来，急忙跟上。
片刻后，白芷端着一碗尚未倒掉的药渣回来，指尖都在发抖。她仔细翻检，鼻尖轻嗅，终于在一堆药材中，捻起几片颜色、形状几乎与正品茯苓无异，却隐隐透着一股极淡腥气的切片。
“是……是毒茯！”白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混在了茯苓里！用量极少，但日久积累，会慢慢侵蚀心脉，令人虚弱致死……若非相爷今日突然绞痛，脉象显露，再服几日……”
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竟能将手伸进这被严密看守的冷宫偏殿，在她和墨菊的眼皮底下做手脚！
安若欢忍着剧痛，眼神却冰冷彻骨。他艰难地抬手，示意墨菊近前：“今日谁……靠近过药罐……”
墨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大人明鉴！今日煎药全程都是奴婢亲自看顾，绝无外人靠近！药材也是从太医署领来后，奴婢亲自检查分包……除非……除非是太医署那边就被人做了手脚！”
安若欢闭了闭眼，剧痛让他思维有些涣散，但核心的理智仍在：“不是太医署……那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是之后混进来的……”
能在防守如此严密之处，用这种隐蔽且需要时日才见效的阴毒手段，说明对方极其耐心，且对殿内情况颇为熟悉。
“查……”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心力，“从今日所有……能接触到药材分包的人查起……不要声张……”
“是！”墨菊重重磕头，立刻起身去办。
白芷迅速施针，先为他缓解绞痛，又取出解毒丹喂他服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后怕。她自诩医术精湛，守护严密，却差点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害了最在意的人的性命！
“是我疏忽了……”她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自责。
安若欢缓缓摇头，因疼痛而冷汗淋漓，却努力对她扯出一个极淡的笑：“防不胜防罢了……幸好发现了……”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发现她指尖颤抖得厉害，显然也是吓坏了。他用力握了握，试图传递一丝安抚：“别怕……他们越急，越说明我们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