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目光暂且拉回安莫西家这边。
柳七娘她们来得本就晚,这一通折腾下来,天色早已黑透。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但安建国家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好在农村房子宽敞,院子也大。李红梅这次是真下了狠心,把院子里那些零零碎碎——晾着的衣裳、攒着打算卖废品的纸壳瓶子、还有安建国刚收回来还没收拾完的大蒜和花生——全都一股脑儿清到了院门外边儿!
起初她看着那半袋子饱满的花生还有点舍不得,安建国也在旁边嘀咕:“这蒜头晒得多好……”
可李红梅一扭头,瞅见屋里桌上那堆成小山的茅台、中华,再想起那两把崭新的车钥匙和县城那套大房子的合同,顿时把心一横:“都不要了!破家值万贯,可咱现在不缺这点儿!赶紧的,别让亲家看了笑话!”
这些“破烂”对安家不算什么,对左邻右舍可是好东西。早就围在院外看热闹的几个婶子大娘,见状也不客气,嘻嘻哈哈地就上来瓜分,这个捡走衣裳架子,那个拎走花生大蒜,嘴里还念叨着:“建国家的如今是阔气了,这点儿东西都看不上了!”
李红梅听着,心里那点不舍顿时变成了畅快,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院子清空后,安建国赶紧把那个三百瓦的大灯泡拉出来挂上,照得院里明晃晃的。李红梅洗洗手就要去厨房张罗饭菜,可看着空荡荡的灶台和这一大院子贵客,心里直发愁——这临时临位的,上哪儿整这么多人的饭食去?
还是大姑子安建红有主意,她拉着嫂子低声说:“嫂子,现做哪儿来得及?我看不如请街坊邻居帮帮忙,咱这前后院十几户人家,每家凑两个硬菜,一会儿就齐活了!到时候该算钱算钱,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这话刚被旁边看热闹的邻居听见,快嘴的张婶就嚷开了:“红梅你这是说的啥外道话!街里街坊的,谁家还没个红白喜事互相帮衬?莫西丫头有出息,这是咱全村的喜事!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么,提钱可不中听!”
“就是就是!”王奶奶也搭腔,“我家今儿正好炖了只鸡,这就端去!”
“我那儿有早上现捞的鱼!”
“我摊点鸡蛋饼,快得很!”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纷纷回家张罗去了。不一会儿,就闻见四下里飘起煎炒烹炸的香味儿。几个半大孩子被留在院里,挤在墙角,既怕生又忍不住好奇,抻着脖子往亮堂堂的堂屋里瞧,小声议论着那些穿着光鲜的城里人。
其实,安建国家底子并不薄。两口子都才四十出头,正是能干的时候,种地、打零工都是一把好手。更别说安莫西和儿子安莫琳按月寄回来的钱,都在银行里存着呢。老两口不是那抠搜人,千儿八百的花销从不含糊,家里电视冰箱空调一应俱全,四间大瓦房收拾得亮亮堂堂,在这村里绝对算得上殷实人家。
可今天这阵仗,还是让安建国和李红梅觉得,自家这日子过得是不是太“将就”了?李红梅一边招呼柳七娘等人屋里坐,一边偷偷打量着屋里——嗯,墙是新刷的,地砖也干净,沙发套还是去年换的……应该不算丢份儿吧?
堂屋里,柳七娘和杨小狐等人坐在崭新的仿皮沙发上,看着这窗明几净的农家小院,倒是觉得格外亲切。波斯更是好奇地摸着墙上挂的辣椒串,被那火红的颜色吸引住了。
窗外,左邻右舍的饭菜香味已经一阵阵飘了进来……
这边院子里,柳七娘几位可是看什么都新鲜。
柳七娘身为地府鬼王,修行正果后过的都是规制森严的日子,王复生府邸里不是玉石就是红木,何曾见过院里挂着的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房檐下吊着的红火火的干辣椒?她表面上依旧端着雍容姿态,眼神却忍不住往那辣椒串看了又看,心里琢磨:这里的物件,颜色倒是鲜亮得紧。
杨小狐虽是千年狐仙,在人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那“人间经验”多是高级商场和五星酒店,顶天了就是拍戏时在影视城搭的农家院里摆过样子。此刻闻着空气中真实的柴火味儿和邻家飘来的炝锅香,她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都亮了几分,只觉得比什么法国香水都好闻。她好奇地拿起一个编了一半的荆条筐,左看右看,愣是没搞明白这玩意儿怎么就能这么结实。
冥罗昙郡主就更别提了。她自小在明王府锦衣玉食,出行皆有仪仗,何曾见过这鸡鸭偶尔踱步、墙角堆着农具的景象?她看着安建国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着泥的萝卜,小声问身边的晦烛:“这……直接就能吃?”晦烛也是一脸茫然,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波斯以前在西域,见的都是葡萄架、土坯房,对这中原农村的砖瓦结构、院里压水井都充满了兴趣。她蹲在井边,看村里的小屁孩一压一压地出水,觉得比她们那儿的坎儿井神奇多了。
米璐这个理科小学霸,此刻正盯着屋檐下的燕窝发呆,心里想着这鸟窝怎么搭上去的,真想上去看看。
安莫西起初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生怕这些见过大世面的姐妹们嫌弃老家简陋。可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们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个个眼神发亮,对着再平常不过的农具、腌菜坛子都能研究半天,那满脸纯粹的好奇和兴奋做不得假。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嘴角也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相比之下,王复生府上跟来的那二十多个保安和服务员,倒是有不少是从农村出来的,对这套活儿熟悉得很。不用主家吩咐,几个小伙子就主动帮着搬桌子摆板凳,手脚麻利;几个姑娘则钻进厨房,帮着安建红和邻居婶子们洗菜切菜、烧火添柴,动作那叫一个利索。
村里那些热心肠的大娘大婶,一看这些城里来的小伙子姑娘不仅模样周正,干活还实在,心思立刻就活络了。付婶拉着一个正帮忙端菜的小伙子,压低声音问:“孩儿,多大了?一个月多少钱?有对象没?俺娘家侄女在县医院当护士,长得可俊了……”
那保安小伙子被问得耳根发红,只能抿着嘴笑,连连摆手:“婶子,有了,家里给说好了。”张婶这才遗憾地咂咂嘴,放过了他。
那边王奶奶也拉着一个服务员姑娘的手:“闺女真水灵!俺孙子在省城读大学,学电脑的,明年就毕业了……”
那姑娘也是抿唇一笑,轻声细语地回绝:“谢谢奶奶,我……我也有对象啦。”
一连问了好几个,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乡亲们这才悻悻地收了做媒的心思,转而啧啧称赞:“瞧瞧人家王老板手下这些人,模样好,懂礼数,还都会干活!真好。”
在堂屋里,几位姑娘新鲜劲儿过了,也都纷纷在八仙桌旁落了座。家里待客用的那几个印着红双喜字的玻璃杯——这杯子平常收在柜子里,刚才她特意用热水烫了又烫,擦得锃亮。她殷勤地给每位客人都斟上茶水,手还有点忙乱。这杯子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回。
柳七娘接过茶杯,自然地抿了一口。杨小狐更是笑嘻嘻地直接灌了一大口,还咂咂嘴:“婶子,这茶香!”冥罗昙和波斯也有样学样。安莫西在旁看着,悬着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她可清楚记得王复生乔迁宴上,这几位姐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什么地步。
既然茶水没问题,气氛就活络起来。都知道提亲的正事得等饭后酒过三巡才能谈,现在无非是闲聊。话题自然绕着安莫西和王复生打转。
李红梅给柳七娘续茶时,忍不住问:“她大姐,复生这孩子……今天怎么没一块儿来?你们是……?”
柳七娘从容放下茶杯,温声道:“伯母,我们都是复生最亲近的家人。他临时有些公务缠身,实在脱不开,特意托我们先行一步,代他向二老致意。”这话说得大方得体,既表明了亲密关系,又绕过了具体名分。
杨小狐立刻笑着接话,语气亲昵自然:“是啊婶子,复生常跟我们念叨,说莫西妹子老家山清水秀,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她边说边自然地挽住身旁波斯的手,“我们听说能来做客,都高兴得不得了呢。”
安莫西见父母面露恍然,便顺着话头轻声解释:“爸、妈,这几位姐姐平日待我极好,就像自家人一样。”她特意在“自家人”三字上稍稍停顿,给父母一个模糊却温暖的暗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谎称“同事”留下后患,又以“家人”“自家人”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说法铺垫了关系。即便日后真相揭晓,此刻的说辞也勉强能圆回来:毕竟“家人”可泛指,未必要拘泥于夫妻名分。
李红梅果然被这番亲热劲儿感染,拉着柳七娘的手直说:“好好,都是好孩子!来了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她虽隐约觉得这几个“家人”未免太过美貌亲密,但此刻满心都被提亲的喜悦占据,便也没有深究。
安莫西悄悄松了口气,与柳七娘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场危机总算暂时化解,但她也知道,真正的难关还在后头——等父母慢慢回过味来,恐怕还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很快,邻居家里的菜就陆陆续续送了过来。一时间,院子里香气四溢。
柳七娘这次确实没考虑周全,众女也没想到一次来这么多人。安家那张八仙桌根本坐不下,只好在院里又支起两张大方桌。一下子,从堂屋到院子都坐得满当当的。
好在都是实在的庄户菜——整只的炖鸡、大块的烧鸭、肥美的红烧鱼,还有用脸盆装的一锅烩,里面猪肉粉条白菜豆腐炖得烂糊,配上几样清爽的凉拌菜,把三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透着农家待客的厚道与热情。
每个送菜来的乡亲,安建国都赶紧抓上两包中华烟,或者塞一瓶好酒,再不就是提一盒包装一看就很贵的滋补品——这些都是柳七娘带来的礼物,价格不便宜。乡亲们推让一番后也都欢天喜地收下了,整个院子洋溢着皆大欢喜的气氛。
按农村老规矩,本该是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可今天这情况特殊——王复生家来的除了十来个保安是男的,其他全是女眷。这下可好,直接本末倒置了。
大伯安建军倒是通透,一看这阵势,主动招呼着三叔安建设和妹夫他们:“走走走,咱们老爷们儿别在屋里挤着,院里宽敞!”说着就都挪到了院里的桌上。
这下堂屋里就剩安建国一个男人,被女宾围着。他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硬着头皮举杯敬了三圈啤酒,说了一通“吃好喝好”的客套话后,实在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就溜到院里。
院里倒是热闹得很。那十来个保安和服务员都是年轻人,也不讲究,拼酒划拳。安建国凑过去,立刻被热情地拉进战局,这才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时爽朗的模样。
要说这村里的菜味道,跟王复生府上那些专门请来的大厨比,确实差着些火候。但架不住原材料实在新鲜——鸡鸭都是现宰的,鱼肉还带着鲜气,青菜更是刚从地里摘下来就下了锅。这种顶级的鲜度,在城里花多少钱都难买到。
杨小狐吃得最欢,她夹起一块土鸡肉,满足地眯起眼:“这鸡真有鸡味!”
波斯尝着清炒油菜,连连点头:“菜都是甜的!”
连一向矜持的冥罗昙都多吃了半碗米饭。
堂屋里,李红梅和安莫西成了招待客人的主力。李红梅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恢复了农村主妇的麻利劲儿,不停地给客人夹菜添饭。安莫西则在旁边照应着,时不时低声给姐妹们介绍桌上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