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吞噬一切的终极白光,如同涨潮时汹涌扑来,又如同退潮时般,毫无征兆地、迅速地消褪、敛去。
周围再次被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所吞噬,仿佛刚才那承载着整个文明悲壮终末的景象,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全息影像,放映结束,只剩空茫。
但与之前那种仿佛漂浮在虚无之中的感觉不同,星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了坚实、平稳的触感。
她正站在某种材质未知的光滑平面上,触感冰冷,却提供了确凿无疑的支撑。
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鞋底与平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进一步确认了这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就在这片仿佛没有边界、也没有方向的黑暗正前方,极远极远的位置,一个微小的光点突兀地出现了。
它孤独地悬浮在视线的尽头,如同宇宙诞生之初,于混沌中点亮的第一缕星光,是如此的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再次吞没,却又异常固执地持续散发着那一点莹白的光芒,成为了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不容忽视的坐标。
“这是……要我往那个方向走的意思吗?”星低声自语,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空泛而带着浓浓的疑惑。这指引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唯一。
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那个遥远却坚定的光点之外,再无任何参照物,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方向感都变得模糊。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退路。
略一沉吟,她只能迈开脚步,朝着那遥远光点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而又带着几分谨慎地前行。
这段路程漫长得超乎想象,孤寂得足以侵蚀灵魂。仿佛行走在时间与意识的夹缝之中,每一步都踏在虚无的边缘。
四周并非一成不变的死寂黑暗,在她行进的过程中,身旁的虚空中,开始无声地、诡异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模糊而扭曲的字符。
它们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吐息,又像是幽灵不甘的絮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浮现片刻,随即又如同燃尽的灰烬般,悄然湮灭在黑暗里。
“责任……”
“愿望……”
“还不够……”
“为什么是我?”
“守护……”
“代价……”
“错误……”
“无法挽回……”
“……”
这些词汇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缺乏连贯的逻辑,却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心血,承载着千钧的重量,散发着难以言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自责与无声的挣扎。
它们不像是刻意留下的信息,更像是某个灵魂在无尽漫长的岁月中,反复咀嚼、拷问、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也无法真正释怀的残渣与碎片,如今在这意识的最底层、最不设防的空间里,无意识地流淌、宣泄出来。
不仅如此,偶尔,会有极其细微、却仿佛能直接刺入心底最柔软处的声音片段,毫无征兆地穿透这片沉重的寂静,在她耳边倏忽闪过,留下冰冷的余响——
那是压抑到了极致、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般呕出的破碎啜泣;
是短促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凄厉到冻结血液的、属于战场最后一刻的绝望惨叫;
还有孩子们天真无邪、嗓音清脆,在此刻听来却带着无比残忍的期盼的询问:“爱丽丝姐姐,爸爸说战争就快结束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像画册里那样,真正的、蓝蓝的天空呀?”
而回应那些稚嫩声音的,是爱丽丝那强行压抑着所有负面情绪、努力让声线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微弱笑意的安慰话语,那声音里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很快的……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看到了……”
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声音碎片,与那些无声流淌的绝望文字交织在一起,共同构筑出一条铺满了内心荆棘与无形泪水的道路。
星沉默地走着,步伐越来越沉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向前一步,每靠近那远方的光点一分,周围弥漫的那种无形的悲恸、沉重与压抑感就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具实质,几乎要化作粘稠的液体,阻碍她的前行。
这条路,仿佛正不受控制地,引领她走向某个核心,走向所有痛苦的凝结之处,走向那个巨大伤疤的源头。
不知行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早已失去了度量的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终于,那个原本遥不可及、如同幻觉般的光点,在她的视野中逐渐放大、轮廓变得清晰。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光斑,而是显现出了具体的形态——那是一扇门,或者说,一个边缘规整、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白光的、长方形的入口。
光从门内透出,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部”感,与周围无尽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分界。
星在门前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内积攒的所有压抑感暂且排出。她没有犹豫,迈出了最后一步,整个身体彻底跨入了那片稳定的光芒之中。
强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待视觉稍微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后,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极度简洁以至于显得空旷的房间。
四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毫无杂质、毫无纹理的纯白,它们自身就在散发着均匀而柔和的光线,仿佛构成了一个自我完足的光之茧房。
而在这片纯白世界的中心,最引人注目、也是最令人惊愕的景象,让她瞬间瞳孔收缩,愣在了原地——
一个人,被粗糙而结实的暗色金属锁链紧紧地捆绑着,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双臂被强行拉扯向上,以一种看起来就极其不适、甚至带着几分屈辱感的姿态,悬吊在纯白的天花板之下,脚尖勉强能触及地面。
那人有着一头显眼的白色短发,面容俊美非凡,此刻却因显而易见的痛苦而微微扭曲,双眼紧紧地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穿着那身星依稀记得的、细节华丽而繁复的标志性服饰,只是此刻那华服显得凌乱不堪,沾染了些许不明的污迹,平添了几分狼狈。
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心被巨大的荒谬感和疑惑席卷。
那是星期日。
那位在匹诺康尼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橡木家系的家主,知名歌星知更鸟的兄长,气质总是优雅得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星期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囚犯般受刑的姿态,出现在爱丽丝梦境的最深处、这片看似是核心区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