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天的喧嚣,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汐,裹挟着仙舟特有的香料气息、机械运转的低鸣、商贩的吆喝以及无数过客的交谈声浪,扑面而来,冲击着感官。
爱丽丝静立在一处房屋雕花的檐角下,一身简洁的蓝白小洋裙在周遭古朴与科技交融的建筑背景中,如同一抹沉静的异域色彩,带着一丝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她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模拟天穹洒下的柔和光晕,能感受到脚下这座庞大星舰都市结构深处传来的、属于古老巨构的轻微震颤,每一次脉动都提醒着此地的非凡。
无论驻足多少次,那份不合常理的空间错位感依旧挥之不去。仙舟,从外观看的尺度与内部近乎无限延展的洞天世界,其奥秘令人费解。
那利用虚数能量构筑的“洞天”技术,据说源自巡猎星神直接赐予的某些力量……仙舟有和星神交流的某种方式吗?
爱丽丝的思绪飘远,她不止一次尝试呼唤过赐予她力量的那个筑墙的伟岸存在,却从未得到回应,这让她不禁怀疑,星神真的会在意人类做了些什么吗。
约定的时间将至。视线回落,三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熙攘人流快步走来。一头灰毛的星一马当先,活力四射地挥舞着手臂,像只迫不及待分享宝藏的雀鸟。
她身旁粉发的三月七,标志性的开朗笑容挂在脸上,一双好奇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佛要将长乐天每一寸新奇都收入眼底。
而走在最后,戴着眼镜、气质沉稳如磐石的瓦尔特·杨,则带着长辈的从容,微微颔首示意。
“爱丽丝!”星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盖过了周遭的嘈杂,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等很久了吗?都怪三月!非要睡懒觉,结果稍微晚了点嘛!”她一边说着,一边无视了身旁三月七瞬间瞪圆了眼睛、一副“明明是你磨蹭!”的无声控诉眼神,径直将一瓶饮品塞到爱丽丝手中。
“刚到。”爱丽丝唇角弯起一个温和而包容的弧度,目光落在手中那盛装着浑浊液体的瓶子上,“这是什么?”
“嘿嘿,苏打豆汁儿!”星的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极力推销着,“仙舟老饕们的挚爱!绝对值得一试!”那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作剧前的兴奋。
爱丽丝依言拧开瓶盖,小抿了一口。
一股复杂而陌生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浓郁的大豆气息混合着发酵物特有的酸涩,又被苏打水的咸苦强行调和。
口感奇异,实在称不上美妙,只能说勉强可以入口。
这就是……仙舟人的口味吗?真是……有些独特呢。
她下意识地微蹙起眉,眼角的余光恰好捕捉到星脸上那抹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如同恶作剧得逞前的小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是恶作剧啊……”爱丽丝心中了然,一丝无奈悄然升起。
这孩子,明明外表看起来是个沉稳可靠的女性,不说话时甚至带着几分冷峻,可骨子里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需要人陪玩闹的小孩子呢?
算了……就当陪她玩一会儿吧。
念头一转,爱丽丝脸上的神情瞬间明媚起来。
她非但没有放下瓶子,反而又仰头大大地喝了一口,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品味什么琼浆玉露,脸上流露出十足的满足感。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看得星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挠了挠那头蓬松的灰发,眼神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嘶……难道这个真的很好喝?”
一旁的三月七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昨晚被星用同一招整蛊、喷了一地的惨痛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气得她当时连宵夜都没吃成!
她看看爱丽丝享受的表情,又看看星一脸懵的样子,嘴巴张得老大。
“嗯?”爱丽丝澄澈如湖水的蓝眸转向星,露出一个极其自然的表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舍,却又充满了“看你这么想要就给你吧”的慷慨,“你也想喝吗?本来就是你送我的,剩下这些就给你尝尝吧。”她的声音温柔依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
星看着爱丽丝那毫无破绽的表情和递过来的瓶子,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也许……真的是仙舟特色美味?带着一丝好奇和一点点被激起的胜负欲,她接过瓶子,学着爱丽丝的样子,豪迈地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下一秒,强烈的酸涩咸苦混合着气泡的刺激感直冲天灵盖,豆汁儿不受控制地从星的鼻孔里狼狈地冒了出来,呛得她眼泪汪汪。
“噗哈哈哈哈哈——!!!”三月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乐得直拍大腿,粉色的头发都跟着一颤一颤,“报应啊!活该!让你昨晚整我!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爱丽丝干得漂亮!”
她一边指着星的窘态,一边对爱丽丝投去崇拜又解气的眼神,之前在列车上星就经常弄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活,自己可中招了好几次,这下总算有人能治治她了。
瓦尔特在一旁无奈地轻叹一声,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扫过这两个瞬间又闹成一团的“活宝”,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呜……被摆了一道啊……”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胡乱地用袖子抹着狼狈的脸,看向爱丽丝的眼神却亮晶晶的,没有丝毫气恼。
反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一丝丝未能得逞的、孩子气的不甘心。
她嘴角咧开一个无奈又愉快的笑容,声音带着点鼻音:“没想到啊爱丽丝,你也会开这种玩笑?真有点意外呢!”语气里更多的是“找到同道中人”的欣喜。
“好了,擦一擦吧。”爱丽丝适时地递上一方干净柔软的素色手帕,动作自然而轻柔,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别用衣袖,很脏的。”那眼神里的责备极淡,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在星看来甚至带着母性光辉的细致照料。
让刚刚还沉浸在玩闹中的星心头莫名一暖,仿佛被春日和煦的阳光轻轻包裹。
她乖乖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上的狼藉。
爱丽丝的目光落在星身上。少女灰发蓬松,精神头十足。但爱丽丝更在意的是她手臂和肩颈处
——昨天那些缠绕的、浸着药味的绷带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粉色新痕,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这恢复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昨天受的伤怎么样了?”爱丽丝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手指下意识地轻轻碰了碰自己昨天处理伤口时对应的位置。
星闻声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小意思!”她语调轻快,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猛地向后做了一个利落的空翻。
动作流畅迅捷,脚尖点地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落地后,她还顺势屈伸了几下手臂,展示着完好无损的关节,“可能是我身强力壮,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爱丽丝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嘴角也微微弯起。看来自己从泰兰斯精心挑选并储备的那些高效医疗凝胶和生物敷料,确实是明智之举。
说明书上标注的恢复期是三天,星却只用了一晚就几乎痊愈,效果甚至远超预期。
不过……爱丽丝的目光再次扫过星手臂上那几乎消失的伤痕,心中暗忖:或许星本身的体质就异于常人,这种惊人的恢复力,恐怕并非全是药剂的功劳。
“说起来,”三月七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那双漂亮的粉蓝色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张望,粉色的发辫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活泼地跳跃着。
“说好的引路人呢?昨天不是通知我们今天有人来接吗?”
她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前面几个行人的头顶看得更远些,脸上写满了困惑,“这都到了约定的地方附近了,人影都没一个啊。”
瓦尔特沉稳地接话道:“本来这几天都是停云小姐带着我们在罗浮各处活动的,但自昨天咱们被将军召见之后,她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三月七闻言,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小声嘟囔着,带着点怀念:“也不知道新的引路人是不是像停云小姐那样说话好听,又周到……”
她脑海里浮现出停云温婉优雅、滴水不漏的言谈举止,心里对新接替者不免有了几分比较。
“嘟嘟——”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提示音从星的衣袋里传出,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星动作利落地掏出她的终端,屏幕亮起,几条来源不明的信息赫然在目:
【匿名】: 各位好,太卜司命我等你们。
【匿名】: 掐指一算,也该到了吧。
【匿名】: 眼下有要事脱不开身。
信息的末尾,附着一张清晰度颇高的照片——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门脸,悬挂着一块刻着仙舟语牌匾,门楣下,似乎还隐约可见一张方桌的边角。
“什么意思?”三月七凑过来,盯着终端屏幕,眉头微蹙,指尖轻轻点着那张照片,“就一张图片?是要我们去这个地方碰头吗?”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狐疑,声音压低了几分,“这神神秘秘的……好像电影里的绑匪接头啊,连个具体位置都不说清楚。”
“别开玩笑了。”瓦尔特沉稳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建筑细节。
“时间紧迫,我们走吧。”他迈开步子,自然地走在队伍前方引路。
爱丽丝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照片上。那牌匾,那门口熟悉的石墩样式……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等等,”她轻声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那里……那里不是个牌馆吗?”她努力回忆着之前闲逛时瞥见的场景,里面似乎总是人声鼎沸,弥漫着一种慵懒又专注的博弈气息。
引路人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带着满腹疑惑,列车组众人循着照片的指引和爱丽丝模糊的记忆,拐过几条热闹渐起的街巷。
最终,他们在一处人流相对密集的街角停下了脚步。眼前矗立的建筑,与终端照片上的影像完美重合,确实是个牌馆。
此刻牌馆大门敞开,里面传出清脆的洗牌声、棋子落盘的轻响以及不算喧闹的交谈声。
更引人注目的是牌馆门口支起的那张小方桌。桌边围站着四人,正沉浸在牌局之中。南面是一位持明族女性,指尖夹着一张牌,正有些不耐地用牌角轻轻敲击着桌面。
东西两侧各坐着一位狐人男子;而北面,背对着街道方向坐着的,是一个明显比其他三人矮了一截的棕发少女,她穿着样式简洁的仙舟服饰,此刻正紧盯着手中的牌。
“动作快点啊青雀。”南面的持明族女性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等你过完这一手,咱们哥几个都快坐化了。”她微微挑眉,目光落在被唤作青雀的少女身上。
然而,青雀仿佛充耳不闻。她纤细的手指在排列整齐的牌面上缓缓移动,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如同是在破解一道谜题。
阳光穿过牌馆屋檐的缝隙,恰好落在她微卷的棕色发梢上,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西面那位年轻的狐人男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牌,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听说太卜司的洞天也遭了灾?青雀,你怎么还有心思玩牌戏啊?”
他的语气带着点试探,目光却悄悄观察着青雀的反应。
青雀终于从牌堆里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有些圆的小脸,但那双眼睛依旧紧盯着牌面。
她撇了撇嘴,用一种慢悠悠、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语气回应道:“哎呀,太卜司的天就是塌了下来,也有太卜大人顶着。虽然她老人家身高不济,但能耐却是顶天的。”
话音未落,她手指一动,“啪”地一声轻响,一张牌被她利落地打到了牌桌中央,“我来这也不是瞎玩啊,这不是奉了她的命令,要等候来此的贵客嘛。”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时间多宝贵啊,”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叫「摸鱼工作两不误」。”
然而,她话音刚落,上家那位狐人眼睛一亮,立刻发出一声洪亮的“杠!”,毫不客气地用她刚打出的那张牌开了杠。
“诶?!”青雀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被算计了的懊恼表情。她猛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家得意的笑容,又看看被收走的牌,烦闷地抬手用力挠了挠自己蓬松的棕色短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立刻翘了起来。
“不是吧……搞半天你们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是吧?”她鼓了鼓脸颊,像只气呼呼的小松鼠,显然刚才那一手打得让她陷入了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