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大明还是大明。
关外大败,山海无虑,那京城就不可能有太大波澜。
会试顺利,46岁的文震孟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兼詹事府赞善,成为帝师一员。
状元就是不同凡响,起点高。
士子观榜谢恩之后,京城很热闹,好似关外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新科士子满怀期盼的朝堂,却迎来一波辞官潮。
仅仅十天,就有二百多人辞官。
朝堂在以最快的速度洗牌,君子塞满各衙。
一个词在出现官场,众正盈朝。
百姓不懂啥意思,但人人都这么说,听起来应该不错。
三司会审熊廷弼和王化贞的罪,初判救民有功、革职贬归。
这是内廷与内阁的大博弈,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皇帝没有同意,令魏忠贤提督厂卫,监督三司重审。
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再现,锦衣卫查所有罪证,锦衣都督骆思恭半推半就,说两人有贪墨之嫌,需要到湖广彻查。
三司反正有了交代,那就查吧。
再审至少需要两月,魏忠贤起步很不顺,时间就把他拖住了。
三月初十,一个好消息传遍官场。
原广宁中军官祖大寿从觉华岛反击,驱赶趁火打劫的炒花部,收复二十七城。
且打败奴酋留守的兵马,收复锦州。
京官瞬间打了鸡血,对呀,大明朝并没有撤离,辽西还有一支能打的军队。
正直的官员开始上奏,请皇帝赏功祖大寿,同时让祖大寿到辽河接应辽东的骠骑将军。
这些奏折,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别说皇帝御批,连内阁都去不了。
皇帝痴迷木工的声音也越来越多,魏忠贤没头没脑有了个截留奏折的罪名。
三月十五,又有几名御史弹劾内阁无能,导致溃败,耽误天下。
叶向高一查,都是些老骨头。
无奈自辩,说朝政艰难,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首辅竟然推辞责任?
百官还没反应过来首辅这是栽赃给谁,英国公直接到内阁骂了一顿。
户部几十年不发饷,你们还有脸说无械?
内阁讪讪,就是个理由嘛,无饷、无兵、无械,大家都不容易。
顾命之首下场,效果十足,内阁这一解释,官场全被拖下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主官没有下场,中层官员却无法接受任何‘栽赃’,严重影响他们前途。
仅仅一天,大斗开始。
兵部骂户部不调税。
户部骂吏部选庸为官。
吏部又骂都察院考察官员腐败。
都察院骂礼部选调无能。
礼部回骂赏罚不公。
好嘛,刑部和大理寺也莫名其妙下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一大批不合群的官员在吵吵中被点名,没有罪,但脸上挂不住,无奈辞官。
到三月二十五,京官才反思,这吵架一开始就没搞清楚对象。
内阁为何骂都督府,朝事为何要拉武勋下水。
顾命大臣之首下场,又不能弹劾,一张嘴就会误伤,波及所有京官。
搞错了,重新吵。
这次统一口吻了,中枢集体骂地方失职,税都收不上来。
骂着骂着,又不对了。
仅仅三天,就默契站队了。
北臣统一骂南官,包庇乡党士绅。
南官统一骂北臣,鼹鼠浪费国帑。
事情总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到‘本源’了。
南臣战斗力强悍,北臣声音低,又有一批官员被揭短辞官。
现在形势明了。
朝事放一边,大家把‘尸位素餐’之辈先扔出去。
真正的众正盈朝。
三月二十九,关外传来一个炸雷。
骠骑将军卫时觉带三万人通过沼泽,出现在广宁,立刻进攻虏兵。
广宁…收复了。
朝臣集体愣了半天,把准备好的奏折撕掉,全部弹劾卫时觉与酋媾和,私放敌将,纵容奴酋过河,罪大莫及,远超经抚。
隔了一天,又来消息。
卫时觉起兵,收复义州,与祖大寿汇合,打通宁远到辽河的通道。
请朝廷派援兵固守祖宗之地。
同时回来的,还有兵部侍郎洪敷教、副将、参将、义州指挥使等人的奏折。
说法完全一致,是骠骑将军力挽狂澜。
又一天,巡视山海的孙承宗和经略王在晋奏报,已确定奏报属实。
嘎~
什么弹劾都没了。
热闹一个月,屁事没干的京官突然捏了脖子,鸦雀无声,谁都不出头。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
祖大寿就给京城写信,沼泽有骑兵斥候回来了。
内阁六部在等皇帝的反应,皇帝在等英国公的反应,英国公在等消息。
等到满朝皆知,英国公都没什么反应。
四月初五。
皇帝突然下旨,各部郎中、主事到北直隶巡视流民安置,监督春耕之事。
一下就把几百人扔出去了。
对前线还是没有任何看法。
搞笑的是,新科状元丢官了。
文震孟成为帝师,在朝臣吵吵的时候,每日到乾清殿逼皇帝勤政讲学。
半日阅奏折,半日听课,绝不让皇帝做木工。
日日在身边叨叨,皇帝脾气再好也恼了,廷杖八十,贬官外调。
廷杖八十是笑话,文震孟不痛不痒意思了一下,当日辞官,黄昏就带女儿出京,回乡去了。【他就是这么辞官的,莫名其妙,又大有内涵】
这干脆劲头,把京官看的一愣一愣。
隔天才回味过来。
老姜啊,值得学习。
呸,这不重要,辽西已归大明,还在等援兵呢。
援兵在哪?
这可把大家架火上烤。
说归说,笑归笑,吵归吵,这时候在骂,就是生死仇敌。
所有人都不开口,谁先坐不住?
当然是首辅。
四月初七,叶向高轮值。
下值之后,天色黄昏之际,出东华门,一转头来到御马监。
叶向高进门,只有一人。
宣城伯卫时泰好似一下苍老十几岁,躺坐在椅中,神色有点呆滞。
“伯爷,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给交个底,武勋在做什么?”
宣城伯看他一眼,冷冷说道,“蛆虫才跟你一条绳。”
“哼哼…”叶向高被逗笑了,“伯爷,现在得处理问题,不是颓废的时候,天下皆知令弟兵事,辽西没援兵,没税赋,更没人,令弟要一把抓,节制关外吗?”
宣城伯缓缓坐直,“叶大人,京城吵了一个月,东林众正盈朝,玩的不错,你准备怎么施政呢?”
叶向高一摆手,“这点手段就别提了,你知我知、国公知、皇帝也知,吵一吵才能分辨忠奸,夏税入京,朝廷才能谈运转,秋税入京,内阁才能谈计划,现在还不到时间。”
宣城伯也回应一声冷笑,“所以你们的施政就是等着看?三弟绝对想不到,他去为大明打了一架,回来朝堂变天了。”
叶向高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伯爷,派援兵得税,收税得时间,现在只能让辽西自生,但无法赏功就无法安排,不赏主官就无法赏军,令弟挡住朝政,挡住所有人做事,他一个人完全堵死了。令弟该怎么赏呢?”
“这话说的,本伯乃御马监大将,你不去问皇帝,不去问顾命,问一个佞臣干嘛?”
叶向高咬牙,尽量耐着性子道,“本官能去问吗?”
宣城伯轻蔑回应,“本伯难道杀了三弟吗?”
叶向高被噎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冷。
死结的死结,再过几天,卫时觉就完全控制辽西了,更加没有退路,逼着朝臣开始进攻武勋,以后再难安静。
宣城伯看他难受,给了个消息,“叶大人,你没什么人,皇帝和公爷不缺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什么都没做,两个月前就有人去闾山了。”
叶向高瞪眼,“所以呢?”
“不知道,还是舅爷告诉我的消息。”宣城伯不耐烦回了一句。
叶向高拱拱手,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