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大多都死了。
他们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明军掩埋尸体。
看到明军,他们短暂做了一会人,
否则他们连死都不敢,生怕变成食物。
卫时觉听后腿脚僵硬,两眼直勾勾的,连生气都不会了。
黑云鹤看他还算‘正常’,犹豫说道,“大人,辽人一定距离辽阳不远,东面山区不过十里远,本溪卫所也不远,肯定有大量的辽民,建奴偶尔出去杀几个人,回来喂…喂他们…”
卫时觉机械扭头迈步,膝盖僵直,差点摔倒。
黑云鹤伸手扶,被他一把推开,对韩石问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回少爷,六百多人,都是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想跟咱们杀建奴,但咱们也没吃的给。”
卫时觉回头,对洪敷教和黑云鹤冷冽道,“带路。”
黑云鹤一咬牙,躬身虚请。
街上的明军很安静,看卫时觉去往北面,不由得跟着。
水关之下,长达两里的森森白骨。
旁边的街道和院子堆满尸体。
尸山血海,真正的尸山血海。
他们是正常的尸体。
明军让他们闭眼了。
大约六百年轻人在费劲搬运木材。
卫时觉呆滞看着,没有恶心,没有愤怒,没有可怜…
胸口堵了,鼻子也堵了,出不上气。
一手扶胸,一手扶墙,很疼。
好半天才倒了口气,站都站不住了。
黑云鹤给祖十三使了个眼色,后者到身边低语,“天寒地冻,属实埋不了,埋院子、街道都不合适,不能死了还让建奴踩踏…”
“火化!”卫时觉说了两个字,倒了一口气,又补充道,“连河里的白骨。”
“大…大人,我们没时间。”黑云鹤提醒一句。
卫时觉歪头看着他,瞳孔如深渊,又看一眼洪敷教。
身后传来一声汇报,“钦差大人,那些流民快把尸体抢光了,人越来越多了。”
黑云鹤内心焦急暗骂,瞎眼了,这时候来汇报。
卫时觉顿时被带走情绪,回头问道,“哪来的流民?”
“回大人,辽阳东山,现在快有三万人了。”
看一眼城墙,发现明军不在上面,卫时觉突然来了力气,准备上去看一眼。
一迈步,变成原地凌空走…
黑云鹤从后面抱住腰,焦急大吼,“师弟,我们不能管,不要看,我们不知道…”
“混蛋,放手!”卫时觉直接甩肘。
黑云鹤被一肘甩的晕头转向,站住身形,卫时觉已经到台阶。
没人能去拦他,片刻就上城墙了。
一眼望去。
辽阳东郊完全变成了黑色。
再看第二眼。
无数蓬头垢面的脑袋攒动,破破烂烂,黑如煤球。
个个眼冒绿光。
在争抢城墙下的食物。
卫时觉脑子一瞬间就想起了‘地精’这个词。
三里之外,明军昨日扔下的尸体,早消失不见。
抢到的人失足狂奔,后面有人追…
但他们也不吵,好像害怕明军射箭。
好魔幻的人间呐。
洪敷教与众将追上来,看卫时觉趴在垛口沉默,心咯噔了一下。
这眼神不对啊。
怜悯,悲呛,愤怒,阴森,看死人的味道。
他要杀了下面人,请他们轮回。
众人想错了,废柴没那么狠,也没那么‘圣’。
他只是想与大家一起死。
呆呆的看着流民,卫时觉头也不回道,“请乡亲们入城。”
没人说话。
卫时觉顿时扭头悲愤大吼,“开城门!马上!”
“师弟,你…”黑云鹤刚说一句。
卫时觉突然出手,啪啪,左右开弓,给了两耳光。
黑云鹤有点恼怒,“大人…”
啪~
卫时觉又狠狠给了一巴掌。
全是你害人,照脸挥拳。
边打边嘶吼。
“上当了,我们上当了,混蛋,进辽阳就上当了,死在这儿吧,我们都得死在这儿,辽阳就是我们的坟…”
黑云鹤又不敢还手,双臂护头大吼,“我们哪里上当了,大人,我们大胜啊,大胜…就算开城门,也得等我们处理了尸体。”
卫时觉两眼凸出,惨烈嘶吼,“大胜狗屎,大胜得死…”
斡特砝壳本在看戏,看卫时觉不正常,脸憋的通红,鼻子流出两道血,连忙靠近。
仅仅片刻,卫时觉鼻血大冒,随着大骂喷出来。
“少爷,少爷…”
两人大惊失色,把黑云鹤拖开,去捂鼻子。
卫时觉剧烈咳嗽,鼻子疼的厉害,但他终于通气了。
噗得一声,鼻孔喷出一股血。
咳咳咳之中,唾沫与血丝滴滴答答。
卫时觉推开斡特,鼻血眼泪齐流,趴地下看着自己喷出来的血,呼哧呼哧喘气。
这几天酒喝御寒太多,严重上火,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脑袋一直发懵。
众人也知道他流鼻血,紧张归紧张,也不是太担心。
这一放血,脑子瞬间清醒了。
“哈哈…呵呵…嘿嘿…”
卫时觉发出怪异的笑声,声音如同鬼泣,
“努尔哈赤,够狠啊…熊廷弼、王化贞、内阁六部、还有皇帝…一个比一个混蛋,原来这叫辽阳无事,上当了,我们要死了,都得死在这里…”
除了洪敷教,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黑云鹤犹豫道,“师弟,咱们下午离开,奴酋抓不住…”
啪~
洪敷教又给了一巴掌,同样悲愤大吼。
“混球,不能撤,大人说的对,我们必须死在这里。努尔哈赤就是让我们来攻,来了,输赢我们都输了,一旦撤走,就是遗臭万年的罪人,是我们帮努尔哈赤稳定了辽东。”
黑云鹤大吼回应,“我们只有五日干粮,就算有三百死马,顶多维持十日,守不住辽阳。”
洪敷教被气笑了,“你这个憨憨,努尔哈赤不会来攻咱们,他在看戏,等我们变成辽民的食物,辽民也归心了。努尔哈赤够狠啊,我们来了就是输,进城是输,撤了是输,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