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喝茶消食的时候,魏忠贤派来一个内侍。
卫时觉跟着出门,顺利入宫。
很意外,今天没看到皇后,但魏忠贤、魏朝、王体乾都在。
朱由校看见他鼻子大笑,“朕听说了,你被人堵巷子抓奸,太丢人了。”
卫时觉翻个白眼,“陛下,您不关注朝事,竟然听市井龌龊,告诉您的人应该拨舌。”
魏忠贤嘿嘿发笑,“卫镇抚,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吧。”
卫时觉坐皇帝下首,摇摇手道,“每个人的精力有限,陛下听一句笑话,那就少思考一件朝事,无数人因为一句笑话被影响了。”
“好,此言大善!”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夸赞。
朱由校向卫时觉投来一个闭嘴的眼神,竟然提前起身等候。
卫时觉认识孙承宗,不认识袁可立。
老头面相似个大脸员外,但眼光炯炯有神,非常自信的样子。
“见过孙师傅、袁师傅。”
“拜见陛下!”
双方见礼后,魏忠贤从魏朝手中抢过茶盘,恭敬送到两人面前。
孙承宗这才道,“今日袁节寰继续讲军事应对,微臣旁听,陛下随时可问。”
“麻烦两位师傅!”
朱由校一边说,一边踢了卫时觉一脚,示意他站着听。
袁可立拿着一张地图,在魏朝和魏忠贤帮忙下,挂到准备的木屏风。
老头刚准备说话,卫时觉突然开口,“这地图不对。”
朱由校大怒,“混蛋,闭嘴。”
卫时觉被噎了一下,“这个…陛下,真错了,北元黄金大帐所在地,查干浩特,就是白城嘛,在塔尔河北面,这地图上白城怎么跑西拉木伦河了,至少差了五六百里。
还有东海女真,距离赫图阿拉不会超过三百里,这地图标注到了建州卫南边,实则在东南方向,劈叉了。”
卫时觉看他们纳闷,又快速补充道,“微臣是幼官,都督府老地图多的很,包括奴儿干都司的志史。”
袁可立仔细看看地图,微笑问道,“你关注地理志?”
“偶尔看过,印象深刻,晚辈说的这两个地方绝对没错。”
孙承宗嗤笑一声,“你是没说错,也大错特错。查干浩特的确是白城之意,但黄金大帐在哪,白城就在哪,你说的白城是图们汗、布延汗时期的位置,二十年前察哈尔就到西拉木伦河了。还有东海女真,努尔哈赤把其中两部迁到赫图阿拉南边。”
卫时觉唰的一声,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钻地缝。
“呵呵呵~”
袁可立一阵轻笑,“没关系,年轻人好学好问是个好习惯。”
朱由校插嘴道,“袁师傅别被影响,请。”
袁可立点点头,开始讲课。
“两天前,讲过客兵到辽东的弊端,不熟地理,不耐严寒,水土不服,孙阁老提出辽人守辽土策略应对,是不得已为之,今天说辽东军事对峙。
当前努尔哈赤已占据辽沈,战场来到平原地带,战斗与以往截然不同。
朝廷必须面对现实,大明多为步卒,东虏也是步卒,但他们从海西女真、科尔沁获得大量战马,变成骑马的山地猎人。
大明的优势在于车步营防御,东虏的优势在于快速分进合击,优劣对比非常明显。
若想快速收复辽东,须有五万骑军、五万步卒、五万火器,建造十五万营兵靡费三千万两,加上训练、熟悉战法、吃喝饷银,不少于五千万两。
大明不可能拿出五千万两税赋练兵,战场在平原地带,大明非常吃亏,时间一长,吃亏会越来越明显,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天时地利。
囤积重兵与东虏在辽西绞杀,是个下下策。
广宁、松锦等城,依托山地更容易防御,一旦出击,八百里无任何兵堡险关,极易被骑军围杀,出击即送死。
而建城推进靡费巨大、耗时日久,必须另想他法。
长久对峙是必然的结果,以十年、二十年为准。
对峙的关键在于十二个字,不落下风、不增税赋、扬长避短。
相对东虏,大明有一个绝对优势,即辽东、天津、登莱三支水师,近海船三千艘,海船六百余艘,十二万水师随时可以策应。
紧急时刻,还可以调集江浙、闽粤水师支援。
大明必须利用水师的优势作战,沿着海岸骚扰东虏,从海上发起进攻,让东虏疲于奔命,无法种地放牧、积蓄力量。
辽东水师骚扰直隶湾,登莱水师骚扰辽南,天津水师局中策应,如此可以减少税赋。
但这个战略的缺点也很明显,战线长达三千里,所以朝廷应重视退守辽南和朝鲜的流民及将士。
尤其是朝鲜毛文龙所部,他们可以在山区游动出击,一万人达到十万人的效果,牵制东虏重兵防御,无法进攻辽西,同时积蓄力量反攻。
如此一来,南北之势形成。
辽西守、水师扰、南线攻。百里棋布,鼎足传烽,南北夹击,全线接触,不予喘息,炙烤奴酋。
辽西只需要守住,战事就可以放到辽南大山,无需大额税赋,温水煮东虏,此消彼长,连根拔起…”
卫时觉听的脑袋当当响,终于想起这是谁了。
非常现实的战略,不自吹、不贬损、不急不躁、知己知彼。
袁可立,历史十大清官之一,变卖家产造船练水师,东江镇实际建立者,毛文龙的靠山,务实强硬的主战派。
他若不是因为东林牵连辞官,黄台吉绝对不敢进入长城,女真为了消灭他的影响,与岳飞并列的文字狱关键人物。
袁可立讲完,拿茶杯喝水。
卫时觉感觉皇帝在看他,扭头看向皇帝,四目相对,互相眨眨眼,均有点痴呆。
我可不拆台。
务实的主战派,大明能人不多,当然不能坏他的事。
朱由校对卫时觉的反应很意外,但也很满意,还以为他无法控制怼人的情绪呢。
轻咳一声,皇帝自己问,“袁师傅,东虏的根子在大山,所以他们必须保证大山的安全,只要南线在游击,东虏就会疲于奔命?”
“是这个道理,东虏若失去大山,他们已然败了,辽东只剩下残局,北守南攻,正是为了扬长避短,直击必救,疲敌于外。”
“朕明白了,听起来比熊廷弼的战略更可靠,按您计划,辽西防御期间,海岸和南线骚扰,需要建立多少营兵,每年多少税赋。”
“回陛下,一年内需要二百万石,以后不能超过三十万石,朝廷若把税赋倾向辽东,反而被东虏拖疲了,长久下去,朝政越发艰难,各种烂事会层出不穷。李氏朝鲜兵毫无战力,大明替他们挡住东虏,给流民一块地屯田是本份,微臣认为三年内,东江粮草应该能自给,朝廷需要支援的是军械。”
好,卫时觉内心大赞,对藩国没有迂腐的官,才是务实做事的官。
若说天朝上国不能拿藩国一针一线,卫时觉要大耳光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