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如墨。
但今夜的昊天圣地，却亮如白昼。
无数的灵光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
劫后余生的弟子们自发地聚集在各大广场上，狂热的欢呼声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圣地的每一个角落。
“圣女大义！拨乱反正！”
“恭贺代圣主登临！我宗门之幸！”
然而，这震天的狂欢，却被一道厚重的大门，隔绝在外。
昔日的圣主大殿，如今的“昊天殿”。
这里，是整个圣地权力的中心，此刻却寂静得可怕。
巨大的殿堂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冰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穹顶窗格洒落，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银霜。
萧红雪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巨大而冰冷的圣主宝座上。
她身上，是那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代圣主华服，繁复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衬得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愈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她的指尖，正反复摩挲着那枚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昊天令】。
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穿透肌肤，直抵心脏。
令牌温润如玉，入手却重若山岳。
她能清晰地听到殿外弟子们那一声声狂热的呐喊。
“圣女大义！”
“恭贺代圣主！”
她也能闻到空气中，随风飘入的，庆典烟火燃烧后留下的淡淡硫磺味。
她抬起头，看着殿梁之上那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祥云瑞兽。
在过去，她觉得那是宗门强盛的象征。
而此刻，在她的眼中，那一张张瑞兽的面孔，却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了一张张嘲弄的鬼脸，无声地讥笑着宝座上的她。
可笑。
太可笑了。
她就像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祭品，在山呼海啸的颂歌声中，被风风光光地献祭给了那个名为“权力”的祭坛。
而那个祭坛真正的主人，是那个魔鬼。
她的内心，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咚咚咚。”
沉重的殿门被轻轻叩响。
“代圣主，四长老与几位幸存的长老前来拜见。”
萧红雪空洞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有起身，只是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调，淡淡地开口。
“进。”
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以四长老为首的几位老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宝座上的人，只是在距离宝座十丈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齐齐躬身行礼。
言语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信赖。
“启禀代圣主，宗门内乱已平，弟子们情绪高涨，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三长老一脉的残余势力，也已基本肃清，只是……”
四长老顿了顿，抬起头，用一种请示的目光看着她。
“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行动，还请代圣主示下。”
萧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一张张写满了忠诚与依赖的苍老面孔，此刻在她看来，与那些欢呼的弟子并无区别。
都是剧本里，毫不知情的配角。
她的大脑，开始自动调取那个男人事先为她准备好的“剧本”。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从她的唇间吐出。
“安抚弟子。”
“清点损失。”
“彻查……所有与三长老有过密往来者，无论职位高低，宁枉勿纵。”
每一句话，都简洁到了极点。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这副模样，落在那几位长老眼中，却让他们心中齐齐一凛，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与心疼。
临危不乱。
杀伐果决。
好一个大将之风！
四长老看着宝座上那个孤高的身影，内心感慨万千。
唉，经此大变，红雪这孩子……是真的彻底长大了。
只是，这份成长的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些。
她身上的那份冷漠，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都是被那场残酷的剧变，活生生逼出来的啊。
一想到这里，几位长老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愧疚与怜惜。
“我等，遵命！”
他们再次深深一躬，随后恭敬地退出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
整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红雪缓缓从宝座上站起，赤着脚，一步步走下高台。
她走到大殿一侧那面巨大的落地水镜前。
镜中，倒映出一个无比清晰的身影。
身穿华服，头戴凤冠，手握权柄。
容颜绝色，气质冰冷。
那不就是她自己吗？
可为什么……看起来却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笑？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镜中那张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停住。
她怕。
她怕一碰，镜子里那个完美的“代圣主”，就会像泡影一样，彻底碎裂。
……
与此同时。
揽月殿之顶。
清冷的月光下，楚墨正悠闲地躺在凰曦月的腿上，任由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
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枚刚从虚空棋盘上拿下的，代表着“圣主”的白色棋子。
“你说，我们那位光芒万丈的‘圣女殿下’，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凰曦月纤纤玉指，优雅地从果盘中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紫金葡萄，为他剥去果皮，一边没好气地娇哼道：
“还能是什么表情？”
“怕不是正躲在被子里，抱着那块【昊天令】偷偷哭呢。”
“你这家伙，玩弄人心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她的语气虽是责备，但那双颠倒众生的凤眸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欣赏与宠溺。
楚墨张开嘴，精准地接住了那颗被送到唇边的，甜美的果肉。
他慢悠悠地咀嚼着，声音含混地说道：
“哭？”
“不。”
他摇了摇头。
“她不会了。”
“一块被彻底敲碎，然后又重新黏合起来的玉，是不会再流泪的。”
“它只会变得，更冷，更硬。”
楚墨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缓缓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
“是时候了。”
“该去给她发‘奖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的身影，在皎洁的月色下，悄然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