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对萧红雪而言,这一夜,比她修行以来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闭死关,都要漫长,都要煎熬。
她没有疗伤,也没有尝试去对抗那深入神魂的奴仆烙印。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从黑夜,坐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的缝隙,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柱,斜斜地照进这间昏暗的房间时。
萧红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光。
曾经,她最喜欢光。
因为她生来就是光。
昊天圣地的圣女,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神圣与荣耀的化身。
可现在。
这缕光,对她而言,却比最深沉的永夜,更加冰冷,更加黑暗。
因为它像一根无情的指针,宣告着她今日份的屈辱,正式开始。
楚墨的命令,如同一柄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神魂之上,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你带她去城里转转。”
“让她感受一下,一个疯子,在世俗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不需要去感受。
她现在,就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萧红雪知道,她没有拖延的资格。
那个男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而他惩罚人的手段,是无限的。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动作僵硬,麻木,像是提线木偶的第一根丝线被拉动。
房间里,血腥与污秽的气息依旧浓郁。
她没有去看,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步一步,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那个女人的面前。
柳如烟已经醒了。
经过【净心神咒】的初步梳理,和丹药的修复,她不再像昨夜那般疯狂地自残与嘶吼。
她只是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那里。
曾经灵动,充满了骄傲与野心的双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与死灰。
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精美人偶。
安静。
却比疯癫,更令人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凉。
萧红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然后,她抬起了手。
光芒一闪。
一件衣服,出现在她的手中。
那不是什么华美的法衣,甚至连一件普通的衣衫都算不上。
那是一件粗布麻衣。
灰扑扑的颜色,粗糙的质地,上面甚至还歪歪扭扭地打着好几个补丁。
这不知是她从哪个被灭掉的山贼窝里,随手收进储物戒指的战利品,早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是她曾经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属于最底层凡人的东西。
而现在。
它将成为青莲剑宗曾经的首席大弟子,柳如烟的新衣。
萧红雪伸出了手。
那双曾经引动昊天神火,焚天煮海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柳如烟身上那件早已破碎不堪,沾满血污的青莲剑宗道袍。
冰冷。
刺骨的冰冷。
萧红雪的动作很僵硬,很粗暴。
她一把扯下了那件破烂的道袍。
道袍之下,是伤痕累累,却依旧白皙的肌肤。
曾经,她们是南境年轻一代最耀眼的两颗星辰,是无数修士仰望,甚至暗中比较的对象。
一个昊天圣女。
一个青莲首席。
风华绝代,各领风骚。
谁能想到。
她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坦诚相见”。
一个疯。
一个奴。
在这间小小的,散发着恶臭的客栈房间里,上演着一出无人观赏,却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声的,无比讽刺的戏剧。
萧红雪将那件乞丐般的粗布麻衣,胡乱地套在了柳如烟的身上。
宽大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消瘦的身体上。
遮住了那些伤痕,也遮住了她曾经身为仙子的最后一丝痕迹。
此刻的柳如烟,看起来,就是一个真正的,神志不清的街边乞丐。
做完这一切,萧红雪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根布条。
那是她从换下来的侍女服上,撕下的一角。
她看着这根布条,又看了看呆坐着的柳如烟。
犹豫。
挣扎。
抗拒。
无数种情绪,在她那片死灰色的心中翻涌。
最终,却依然被那道奴仆烙印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给死死压了下去。
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她蹲下身,抓起了柳如烟冰冷的手腕。
然后,用那根布条,在上面,系了一个死结。
布条的另一端,则被她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这根布条。
就像一根无形的锁链。
将她们两个人的命运,她们两个人的耻辱,死死地拴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
她,萧红雪,昊天圣地的圣女。
就是这个疯子女人的保姆,是牵着她的主人。
做完这一切,萧红雪也开始更换自己的衣物。
她脱下了那身象征着耻辱的白裙,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最朴素的灰色侍女服。
长发被简单束起,用一块灰布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她在尽力地遮掩自己的容貌。
但那份与生俱来,烙印在骨子里的高贵与清冷气质,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怎么也藏不住。
只会让这身打扮,显得更加怪异,更加欲盖弥彰。
一切,准备就绪。
萧红雪牵着那根布条,轻轻一拉。
角落里的柳如烟,像是被牵动的木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萧红雪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冰冷,而绝望。
她拉着呆滞的柳如烟,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走向了她命中注定的,名为“人间”的地狱。
她伸出手。
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吱呀——”
房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是天机城繁华的街道。
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是无数双,即将投来的,好奇、探究、鄙夷、怜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