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茶香与点心清甜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启端坐在椅上,宽大的青色道袍更衬得他身形清瘦,那双倒映过混沌的眼眸,此刻正微微低垂,看着自己刚刚拈过点心的手指,似乎在回味那短暂却新奇的味觉体验。
孙长老抚须而笑,心情甚佳。能投其所好,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小友”拉近关系,实乃意外之喜。他见启对灵食颇感兴趣,便趁热打铁道:“小友喜欢便好。我青岚宗虽非豪富,些许灵食尚能供应。不知小友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暂无去处,不如就在我这青岚宗小住些时日?老夫可命人每日为小友准备各类餐点,也好让小友慢慢了解此地方物。”
他话语温和,带着诚挚的邀请,心中却自有盘算。无论此子来自上界还是秘境,其本身实力深不可测,若能与之交好,哪怕只是结个善缘,对青岚宗而言也是天大的机缘。即便最终无所获,也不过是耗费些灵食,并无损失。
启抬起头,看向孙长老。他听不太懂“打算”、“小住”、“了解”这些复杂词汇,但能感受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和邀请的意念。他对这个能提供那种叫“点心”的、能带来新奇舒服感觉的地方,暂时并未产生排斥。
他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静室雅致的布置,窗外摇曳的竹影,最后落回孙长老身上,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回应,再次让孙长老眉开眼笑:“好,好!刘执事,立刻去将‘听竹轩’收拾出来,请小友入住!一应所需,务必安排妥当!”
“是!长老!”刘云执事连忙躬身应下,快步离去安排。
孙长老又对启笑道:“小友稍待片刻,住处很快便好。”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温润剔透的青色玉碟,玉碟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符文流动。
“此物乃我青岚宗弟子常用的‘留影玉碟’,可将影像与声音留存其中,方便记录功法、见闻。”孙长老一边解释,一边尝试着向玉碟中输入一丝灵力。玉碟微光一闪,表面如同水波荡漾,开始映照出静室内的景象,包括启的身影。
孙长老此举,一是想看看启对此物的反应,二是存了一丝侥幸——若能记录下此子的一些言行举止,日后或可慢慢研究,甚至请教上宗高人。
启的目光果然被那发光的玉碟吸引。他看到玉碟中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穿着宽大的青衣,坐在那里。这种看到“自己”的景象,对他而言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好奇地微微前倾身体,看着玉碟中的影像。玉碟中的“他”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他觉得很有趣,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玉碟光滑的表面。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与玉石类似。但就在他指尖接触玉碟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留影玉碟仿佛被注入了无法承受的庞大能量,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青光!其内部铭刻的微小符文瞬间过载、扭曲、崩解!玉碟本身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哀鸣,表面温度急剧升高!
“不好!”孙长老脸色剧变,惊呼出声,想要切断灵力输入却已然不及!
只听“嘭”的一声脆响!
那枚质地坚硬、足以承受金丹修士灵力灌输的留影玉碟,竟在启的指尖轻轻一触之下,轰然炸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冒着青烟的玉石粉末,簌簌落下!
一股微弱的、混乱的能量冲击伴随着玉粉扩散开来,吹得孙长老衣袍拂动,脸上写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仅仅是触碰!甚至未曾发力!就毁了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
此子体内蕴含的力量,或者说其存在本身,究竟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连最细微的接触,凡物都无法承受吗?!
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微微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指。他看着桌上那摊玉粉,又看了看自己毫发无损的指尖,眼中再次浮现出熟悉的困惑。
为什么……又碎了?
这个东西……比之前的筷子还要不结实。
他抬头看向孙长老,似乎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孙长老看着启那纯净又茫然的眼神,再看看那摊玉粉,心中五味杂陈,惊骇之余,又不禁生出一丝无力感。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涩道:“无……无妨,是这玉碟材质太差,承受不住小友的……灵韵。”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含糊地称为“灵韵”。
启似懂非懂,只是默默记下了“材质太差”和“承受不住”这几个字眼的波动,虽然不明其意,但感觉似乎和自己有关。
就在这时,先前离去安排住处的刘云执事匆匆返回,脸色却有些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先是对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孙长老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了几句。
孙长老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再次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刘云执事的声音虽低,但如何能瞒过启的感知?那些声波振动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山门外来了两人,自称是‘巡天阁’执事,手持‘巡天令’,说感应到附近有异常空间波动和……和难以界定的高能反应,特来巡查问询……指名要见长老您……”
巡天阁?!
孙长老心中猛地一沉!这可是统御南域、甚至在整个苍澜界都拥有极大权势的庞然大物!其职责便是监察天下,维稳秩序,拥有先斩后奏之权!平素极少会直接插手各宗门事务,一旦出现,往往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他们怎么会突然来到青岚宗这样的小门派?还如此巧合地在此子出现后不久就到了?
异常空间波动?难以界定的高能反应?
孙长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身旁安静坐着的启,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
是了!此子凭空出现,气息诡异莫测,刚才玉碟炸裂虽能量微弱,但或许其本质特殊,也被察觉了?还是说……此子的到来,早已被某些更高层次的存在注意到了?
一瞬间,孙长老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与神秘强者结缘固然是好事,但若因此引来巡天阁的注意,甚至被扣上“勾结不明势力”、“隐匿危险人物”的罪名,那对青岚宗而言,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必须谨慎应对!
孙长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刘云道:“请他们到‘迎客堂’稍候,老夫即刻便到。”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刘云执事领命匆匆而去。
孙长老转而看向启,脸上重新堆起和蔼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略显僵硬:“小友,宗门临时有些琐事需要老夫处理,暂且失陪。我会让弟子带小友先去住处休息,灵食稍后便会送去。”
他招来一名一直候在门外、看起来机灵乖巧的少年弟子,吩咐道:“张禾,你带这位……前辈,去听竹轩休息,务必恭敬,有求必应,不得有丝毫怠慢!”他特别加重了“前辈”和“恭敬”二字。
名为张禾的少年弟子虽然心中对启的年纪和装扮感到奇怪,但见孙长老如此郑重叮嘱,连忙恭敬应下:“弟子遵命!”
孙长老又对启拱了拱手,这才心事重重地快步离去。
启安静地看着孙长老离开,虽然能感觉到对方后来的波动中带着紧张和焦虑,但他并不理解原因。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新来的、波动更弱的“东西”(张禾)吸引。
张禾深吸一口气,走到启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小声道:“前……前辈,请随弟子来。”
启站起身,宽大的道袍微微晃动。他学着孙长老之前的样子,对张禾点了点头。
张禾这才稍微放松一些,引着启走出静室,沿着另一条清幽的石子小路,走向竹林深处一座独立的小院。
一路上,张禾不敢多言,只是小心引路,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身后这位神秘的前辈。见他步履平稳,目光却不断流连于路旁的花草竹木,眼神纯净好奇得如同初入宗门的幼童,实在无法将他和“前辈高人”、“危险人物”联系起来。
听竹轩环境极为清幽,院外溪水潺潺,院内干净雅致。
“前辈,这便是您的住处。若有任何需要,只需摇动院中的铜铃,弟子便会立刻赶来。”张禾将启引入院中,指了指数间屋舍和院角悬挂的一枚小铜铃,恭敬说道。
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在那枚雕刻着花纹的铜铃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张禾见状,便行礼告退,快步离去,仿佛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
院内只剩下启一人。
他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这里的气息比外面更加安静,能量波动也更加平和。他走到一间屋舍前,推开竹门,里面桌椅床榻俱全,皆是竹制,简单却干净。
他又走到那枚铜铃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铃身。
“叮……”一声清脆微弱的铃音响起。
他觉得这声音有趣,又碰了一下。
“叮……”
就在他专注于触碰铜铃,感受那细微声波振动,周身那绝对排斥外界的力场因这极其细微的“分心”而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松懈时——
青岚宗山门之外,迎客堂内。
两名身穿银白色云纹制服、气息冷峻精干的男子正端坐品茶。其中一人,手指看似无意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着,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灵光一闪而逝。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数千里之外云层中那面青铜镜虚影再次闪烁了一下,镜面之上,听竹轩内的景象——启正在触碰铜铃的画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地一闪而过!虽然依旧短暂,却足以捕捉到更多细节!
那敲击茶杯的男子动作微微一顿,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镜影瞬间隐去。
虚空中的低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力场因专注新事物出现周期性减弱……位置已初步锁定……青岚宗……”
“‘种子’已布下……等待生根发芽……”
迎客堂内,孙长老恰好快步走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不知巡天阁二位执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两位银袍执事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亮出一面刻着星辰与眼睛图案的银色令牌。
“孙长老,奉阁主令,巡查异常。请配合。”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