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立于龟裂荒田中央,双眸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周身无风自动,衣袂悄然拂荡,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又微渺如尘息的意蕴正自他体内苏醒,弥散开来。
天穹之上,万里晴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并非乌云滚滚,而是无数细碎的水汽从四面八方被无形之力强行拘来,汇聚成一片朦胧广袤的灰白色云盖,低低地压了下来,仿佛天幕将倾。云层之中,隐隐有青碧色的生机流光与土黄色的地脉之气交织流转,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大地的心跳与天空的呼吸正在同步。
干裂的土地微微震颤,发出饥渴的呻吟。那些早已枯萎发黄的作物残骸,竟以违反常理的姿态微微挺立,残留的根须拼命向下汲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天…天爷啊!这是…”流民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眼望着天空异象,激动得语无伦次。
“仙师!是仙师显灵了!”绝望的人群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跪倒,磕头不止,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光芒。
“启!快停下!”林风脸色煞白,急声厉喝!他能感受到,方圆百里内的天地灵气正被疯狂抽吸而来,汇聚于此!这种规模的灵气异动,无异于在黑夜中点燃烽火,必将引来无数窥探!更何况,启从未如此大规模地操控过力量,万一…
赵莽、吴铭、柳依依亦是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上前打断,生怕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然而,启已然沉浸在那种玄而又玄的感应之中。他并不懂得什么呼风唤雨的法术,他只是单纯地“想”让这里下雨,“想”让地里长出能吃的东西。他的意志,便是最高的法则。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天,如同托举着什么无形之物。
随着他这个动作,低垂的云盖骤然沸腾!青碧与土黄的光华大盛!
淅淅沥沥——
温润的雨丝,如同情人的抚摸,悄然洒落。这雨水并非凡水,而是凝聚了精纯水灵之气与生机能量的灵雨!雨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泥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贪婪地吸收着水分,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雨水落在那些枯萎的作物上,残骸迅速消解,化作肥沃的养分融入大地。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雨水的滋润下,荒田之中,一点点嫩绿的芽尖破土而出,然后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抽枝、展叶、拔高!
稻谷、小麦、各种耐旱的薯类作物…甚至是几株原本不属于此地的低阶灵植,都在疯狂生长!几个呼吸间,原本的死地已然化作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绿野!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禾秆,饱满的麦粒散发出清香,薯块撑开了土壤…
甘霖普降,枯苗逢春!一念之间,改天换地!
流民们彻底惊呆了,望着眼前这片瞬间出现的、足以养活数千人的粮田,如同置身梦境!片刻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喜欢呼!人们扑进田地里,抚摸着饱满的谷物,捧着清甜的雨水,泣不成声,对着启的方向疯狂叩拜!
“神仙!活神仙啊!”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林风四人看着这神迹般的景象,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们知道启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但亲眼见证这创生万物、逆转生死的一幕,依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极限!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生命本源的造化之秘!
启缓缓放下双手,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和人们脸上狂喜的泪水,他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满足和开心。他做到了。他帮到他们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放松的刹那——
“噗!”
一口淡金色的血液,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洒落在刚刚生长出来的鲜嫩稻叶上,瞬间被吸收,那一片稻谷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加金黄璀璨,灵气逼人!
“启!”柳依依惊呼一声,第一个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风、赵莽、吴铭也瞬间围拢过来,脸色大变!
只见启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微急促,额角渗出细密冷汗,那双清澈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显然刚才那逆天之举,对他消耗极大!
“是法则反噬!”林风瞬间明白过来,心沉到了谷底,“造化生灵,逆转枯荣,乃天地大忌!即便以启之本源,强行大规模施展,亦要付出代价!”
他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启空有力量,却不谙天道法则,不知其中禁忌与代价!这等创生之举,看似慈悲,实则是在透支自身本源,甚至可能引来天谴!
“快!离开这里!”林风当机立断,一把抱起虚弱的启,对赵莽吴铭吼道,“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启吐血的同时,遥远的天际,数道强横无匹的神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降临,毫不客气地扫过这片刚刚诞生的绿洲,锁定了中心气息萎靡的启!
“找到了!果然在此!” “好浓的造化生机之气!此子果然身怀异宝!” “趁他病,要他命!动手!”
厉喝声中,三道遁光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一道血色魔光,一道青色妖风,一道灰蒙蒙的、带着腐朽死气的邪光!
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赫然都是元婴期!虽然都只是元婴初期,但三人联手,威势滔天!显然是早已潜伏在附近,就等着启力量消耗、露出破绽的这一刻!
“保护启!”赵莽怒吼一声,浑铁棍爆发出耀眼黄光,悍不畏死地迎向那道血色魔光! 吴铭剑化惊鸿,人剑合一,直斩青色妖风! 柳依依祭出数道防护符箓,护在启和林风身前! 林风则抱着启,急速后退,同时手中扣住一枚李慕玄赐下的保命玉符,随时准备激发!
“蝼蚁撼树!”血色魔光中传来一声狞笑,一个血袍老者现出身形,一掌拍出,血浪滔天,瞬间将赵莽连人带棍轰飞出去,鲜血狂喷! 另一边,青色妖风中探出一只覆盖鳞甲的利爪,与吴铭的长剑硬撼一记,金铁交鸣声中,吴铭闷哼一声,倒飞而回,虎口崩裂! 那灰蒙蒙的死气更是诡异,直接腐蚀穿透了柳依依的防护符箓,向她缠绕而去!
元婴与金丹筑基的差距,如同天堑!一个照面,三人皆已受伤!
“桀桀桀…鸿蒙之子?不过如此!乖乖交出本源,饶你们全尸!”血袍老者得意大笑,再次一掌抓向被林风抱着的启!
眼看那只血色巨掌就要落下——
虚弱中的启,似乎被那浓烈的恶意和血腥气刺激到。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抓来的血掌,又看了看受伤吐血的赵莽和吴铭,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怒意。
这些人,打扰他帮助别人,还打伤了他的…同伴?
一种冰冷的、源自鸿蒙本源的怒意,如同沉睡的太古星穹骤然睁开眼眸。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抬手。
只是用那双黯淡却骤然变得无比深邃的眼眸,冷冷地瞥了那血袍老者一眼。
如同君王俯瞰忤逆的虫豸。
言出法随,意动刑临!
那正志得意满的血袍老者,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恐惧!他骇然发现,自己拍出的那只血掌,连同他整条手臂,正在无声无息地…湮灭!不是断裂,不是粉碎,而是从最微观的层面分解消失!仿佛被直接从这个世界抹除!
更可怕的是,那股湮灭之力正沿着手臂急速蔓延向他的身体!
“不——!这是什么力量?!!”血袍老者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叫,拼命催动元婴想要抵抗、想要遁走,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那绝对的抹杀力量面前,他元婴初期的修为如同纸糊般脆弱!
在另外两个元婴修士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血袍老者在短短一息之内,肉身连同元婴,彻底化为虚无,连一点尘埃都未曾留下!
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全场死寂!
剩下的那个青衣妖修和灰袍邪修,如同被冰水浇头,满腔贪念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们看着那个被抱在怀里、脸色苍白、似乎虚弱无比的少年,如同看着世间最恐怖的魔神!
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秒杀了元婴初期的血魔老祖?!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两人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什么鸿蒙本源,什么异宝,怪叫一声,化作两道遁光,以比来时更快十倍的速度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林风四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早已知道启的强大,但每次亲眼见证,依旧震撼得无以复加。
启在湮灭那个血袍老者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脑袋一歪,靠在林风肩上,昏睡过去,呼吸微弱,小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走!”林风压下心中惊骇,抱着启,与受伤的赵莽吴铭柳依依,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与欢呼的人群之后。
他们必须立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启休息!
远处荒山顶,那个斗笠客缓缓放下手中的记录铜镜,镜面之上,关于启虚弱、吐血、以及那一眼湮灭元婴的数据疯狂跳动,最终定格。
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低低响起:
“数据记录完成…目标动用大规模创生之力后,会陷入短暂虚弱期,疑似遭受法则反噬…” “但其防御反击机制依旧绝对优先…触发条件:感知到强烈恶意或身边人受威胁…” “代价…代价…妙极了…” “立刻上报阁主…‘百态’计划圆满…捕捉方案…可行性大幅提升…”
斗笠客的身影悄然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身后那片在雨中欣欣向荣的绿洲,以及劫后余生、感恩戴德的流民。
星陨阁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第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