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官道尽头,一座小镇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炊烟袅袅,带来几分人间烟火的安宁。
“前方是落云镇,今晚就在此歇脚吧。”林风指着小镇说道。连续赶路加之精神紧绷,众人都有些疲惫,急需一个安全之处休整。
落云镇不大,青石板路纵横交错,两旁店铺林立,虽已傍晚,依旧有不少行人。镇民们看到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五人,尤其是容貌俊秀、气质干净的启,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并未像安澜城那般引起骚动。
他们寻了一间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客栈“悦来居”住下。要了三间上房,林风与赵莽一间,吴铭独居一间,柳依依则与启一间,以便就近照顾。
掌柜的是个精明和气的中年人,见多识广,见几人气质非凡,尤其是启那不通世务却纯净剔透的模样,心下猜测或是哪个大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招待得格外殷勤。
“几位客官远道而来,可需小店备些特色酒菜?” “挑些清淡可口的送来,再备些热水。”林风吩咐道,同时看似随意地问道,“掌柜的,近来镇上可还太平?”
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笑道:“托仙长们的福,落云镇一向安宁。就是前几日镇东头老李家丢了一头牛,闹腾了一阵,后来在后山找到了,怕是自个儿走丢的…嗨,乡下地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仙长见笑了。”
林风点点头,心下稍安。看来星陨阁或者其它势力的触角尚未伸到这偏僻小镇。
很快,酒菜送至房中。虽是乡野风味,却也别具特色,几样山野小炒,一盆鲜美的菌菇汤,还有一壶当地人自酿的果酒。启对那果酒产生了兴趣,学着林风的样子小啜一口,被那微涩带甜的口感激得眯起了眼,似乎觉得有趣,又喝了一小口。
柳依依忙拦下:“启,这个喝多了会醉的。” 启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放下了酒杯,专注于那些菜肴,每样都尝了尝,眼睛微亮,显然对美食的探索欲得到了满足。
饭后,柳依依替启整理床铺,温言道:“启,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启点点头,却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望着窗外小镇的夜景。
夜幕低垂,繁星初上,镇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依次亮起,与天幕星辰交相辉映。晚风中传来隐约的犬吠、孩童的嬉笑、还有不知谁家飘来的断续笛声,平和而温馨。
启静静地望着,晚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双倒映着万家灯火的眼眸中,流淌着一种安静的专注。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喜欢这里?”柳依依走到他身边轻声问。 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喜欢…安静。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词语,“太小了。”
他的目光越过小镇的屋顶,望向远处无垠的、星光闪烁的夜空,眼中流露出一种本能的、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
柳依依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启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无垠的鸿蒙,即便懵懂,其本质也绝非一方小镇所能容纳。这份安宁固然可贵,却非他久留之地。
“世界很大,我们慢慢看。”她柔声道。 “嗯。”启应了一声,依旧倚窗远眺。
夜深人静,小镇渐渐沉入梦乡。
启躺在床榻上,却并未立刻入睡。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白日所见所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茶棚的喧嚣、小石头的眼泪、胖商人的嘴脸、还有镇上那些平凡而鲜活的面孔…各种情绪、欲望、善恶交织成的复杂图景,让他单纯的心灵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思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净世灵昙带来的温暖感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外面的世界,和他最初遇到的打打杀杀不一样,也和青岚宗的安静修炼不一样,它更复杂,更鲜活,也更…让人困惑。
就在启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客栈屋顶,一片极淡极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水银般悄无声息地滑过瓦片,没有激起一丝声响,更没有泄露半分气息。
黑影停留在启和柳依依房间的正上方,微微蠕动,化作一个几乎透明的薄片,悄无声息地渗透过瓦片、椽梁,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缓缓向着下方飘落。它的目标,并非攻击,也非窥探,而是…渗透与融合。这是星陨阁“萤火”计划的后手——既然强攻与伪装无效,便采用最隐秘的“同尘”之术,将一枚特殊的“神识种子”融入目标所处环境,潜移默化,无声无息地收集信息,甚至在未来必要时,能产生极其微妙的影响。
这枚“神识种子”极其特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任何恶意气息,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即便是化神修士,若非刻意全力探查,也极难发觉。
薄片缓缓飘落,眼看就要融入房间的空气中。
床榻上,启忽然眨了眨眼。他并没有察觉到具体的威胁,但他感觉到,房间里似乎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环境不太一样的“东西”。就像一碗清澈的水里,落入了一粒肉眼看不见的沙。
这点“不一样”,打破了房间内绝对的和谐与自然,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他并没有做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出于一种本能,轻轻地、朝着那粒“微尘”所在的方向,吹了一口气。
极其轻微的一口气,甚至没有吹动床帐。
然而,言出法随,意动律随。
那枚蕴含着星陨阁极高秘术、本应无形无质、融入环境的“神识种子”,在这口蕴含着鸿蒙本源意志的清气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便被从法则层面彻底分解、净化,还原成了最原始的天地粒子,真正地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空气。
客栈屋顶,那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渗透过程被强行中断反噬,让他神魂受创!他眼中爆发出骇然与无法理解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化作一缕青烟,瞬间遁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房间内,启感觉那点“不舒服”消失了,满意地翻了个身,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呼吸渐渐均匀,沉入了梦乡。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小插曲,如同睡梦中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隔壁房间,正在打坐调息的吴铭,忽然睁开眼,眉头微皱,手按上了剑柄。就在刚才,他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但一闪即逝,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错觉么?”他凝神探查片刻,一无所获,只得缓缓松开剑柄,但警惕之心并未放下。
而远在数万里之外,一座终年云雾缭绕、仿佛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宫殿内。
一个身着星袍、面容模糊不清的身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星盘前。星盘之上,无数光点明灭闪烁,勾勒出周天星辰运转的轨迹。
突然,星盘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刚刚亮起不久的淡粉色光点,噗的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星袍身影的动作微微一顿。
“哦?‘尘埃’也被清除了?”一个听不出年龄性别、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连最基本的信息渗透都无法做到…鸿蒙之子的本能排斥,比预想的还要绝对。”
他并未动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纯粹的恶念与攻击会被瞬间反噬,伪装的善意会被看穿,连绝对中立的‘信息尘埃’都无法近身…有趣,当真有趣。”星袍人轻声低笑,“看来,‘萤火’计划需要升级了。”
他抬起手,指尖在星盘上轻轻拨动。星盘中央,代表启的那个模糊的光点周围,又亮起了几个新的、颜色各异的微小光点,它们并不靠近,只是以一种奇特的轨迹缓缓环绕。
“既然无法直接靠近,那便…让环境本身来说话吧。”
“传令,启动‘百态’计划。让沿途的‘风景’,更丰富多彩一些。”
“我们需要更多、更全面的数据…来了解我们这位…伟大的邻居。”
一道无形的谕令,随着星盘的转动,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
夜空依旧宁静,落云镇安然沉睡。
然而,启前方的道路,已在无人知晓处,悄然被铺就了更多无形的试炼。星陨阁的落子,从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秘,更加…顺应自然。
翌日清晨,众人起身,结账离开客栈。
走到镇口时,发现那里围了不少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衣着光鲜、管家模样的人正站在一块告示牌前,高声宣布着什么,周围镇民议论纷纷,脸上带着兴奋与好奇。
“…我家老爷仁善,特此悬赏!府中近日有一批珍贵药材需人照料,皆是娇贵之物,寻常药农难以胜任。特寻精通药性、心思细腻之人,无论修为出身,只需通过考核,酬劳丰厚,另赠低阶修炼功法一卷!”
“是镇上的刘大户家!”有镇民低声道,“刘家可是咱们落云镇最大的药材商,听说背后还有仙师背景呢!” “酬劳丰厚还有功法卷轴!真是大手笔!” “可惜咱不懂药材啊…”
林风本不欲多事,正准备绕开,却忽然发现启停下了脚步,正看着那告示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兴趣。
“药材?”启转过头,看向柳依依,眼神亮晶晶的,“好吃的?”
在他的概念里,药材和能吃的灵草灵果界限还很模糊。
柳依依哭笑不得,连忙解释:“启,药材大多是治病用的,很多不能随便吃,有些还有毒。”
启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失望,但目光又转向那管家和他身后几个捧着玉盒、盒中隐隐散发出各色灵光与药香的仆从。
那些药香混合在一起,对他那敏锐的感知而言,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机与变化的“风景”。
他并不是想吃,只是单纯地被这种“没见过的、不一样的东西”吸引了。
“启,你想去看看?”林风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让启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东西,或许并非坏事,只要小心看护即可。
启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想,看看。”
于是,在林风的示意下,柳依依上前,向那管家询问道:“这位管事,不知这考核如何参加?我等对药材也略知一二。”她出身青岚宗,炼丹辨药是基础功课,自信足以应付凡俗药商的考核。
那管家打量了一下柳依依,又看了看她身后气度不凡的林风等人,尤其是目光清澈、正好奇地看着玉盒中药材的启,顿时不敢怠慢,堆起笑容:“好说好说!几位若有兴趣,还请随小的回府一试!我家老爷最爱结交能人异士!”
一行人随着管家向镇中的刘府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看似普通的货郎,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收回了目光,压低了帽檐。
星陨阁的“百态”计划,第一幕,已然悄无声息地拉开。
第四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