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冰冷和虚拟世界潜行的紧张感尚未完全从四肢百骸褪去，林薇已重新坐在了寰宇资本大厦那个属于“林薇”的、阴暗角落的工位里。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依旧是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数据报表，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宴会和凌晨的网络潜入都只是一场幻梦。
她低着头，指尖机械地敲击着键盘，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这部分倒不全是伪装）。周围的同事依旧保持着那种心照不宣的疏离，没人会多看她一眼，更没人会关心她昨晚经历了什么。
这种被无视的状态，正是她目前最好的保护色。
“薇姐！薇姐！救命啊！”
一个压低了却依旧难掩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区域的低气压。It支援区的阿杰如同旋风般冲了过来，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浓重，手里抓着一个屏幕不断闪烁的平板电脑。
他的到来立刻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移开了——It宅男遇到技术难题抓狂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对象是那个据说“运气很好”的林薇。
林薇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扰后的怯意：“杰……杰哥？怎么了？”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阿杰哭丧着脸，也顾不上周围有没有人听，一股脑地倒苦水，“风控部那边要一个紧急数据报表，查询量超大，涉及到好几个关联表的交叉索引，我写的那个查询语句一跑就把临时表空间撑爆了，数据库直接卡死！周工那边催命一样，我……我实在没辙了！”
他把平板电脑塞到林薇面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SqL代码和红色的报错信息看得人头晕眼花。“薇姐，你……你上次那个思路特别清奇，帮帮我再看看？就……就看看是不是哪里写得太蠢了？”他双手合十，作揖哀求，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林薇看着那串效率低下、充斥着冗余连接和全表扫描的代码，几乎本能地就在脑中优化出了三四种更高效的写法。但她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
她不能。
她接过平板，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我看不懂但努力试试”的神情，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时不时停顿下来，像是在努力理解那些天书般的代码。
“这个……好像是查了很多东西？”她小声地、不确定地指着一段嵌套很深的查询。
“对对对！就是要关联很多表！”阿杰连忙点头。
“那……能不能……先把最常用的那几个条件单独抽出来查一次？就像……就像查字典先看索引目录一样？”她用一种极其朴素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比喻，提出了一个最基础的优化思路——减少嵌套，优先利用索引。
阿杰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脑袋：“索引！对啊！我好像有个字段忘了建联合索引了！还有这个子查询……”
他像是被点醒了关键一处，立刻抢回平板，手指飞快地修改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先把这部分拆出来……用wIth AS重构一下……减少笛卡尔积……哎呀！这里可以用半连接！”
林薇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操作，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我不太懂但好像有用”的懵懂表情。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最粗浅的方向，具体的优化实现全是阿杰自己完成的。
几分钟后，阿杰兴奋地一敲回车：“跑了！居然跑起来了！效率提升了……提升了十几倍！薇姐！你真是我的福星！神了！”
他看向林薇的眼神简直在放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和感激：“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总能想到这种歪……呃，奇妙的点子！比我们部门那些老油条强多了！”
林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瞎说的……杰哥你自己厉害……”
“瞎说都能这么准！这就是天赋！”阿杰兴奋得忘乎所以，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哎，我跟你说，就我们部门那套老旧的生产数据库监控系统，日志分析慢得要死，警报规则设置得跟屎一样，要不是靠几个私下写的脚本撑着，早出大事了！上头就知道买贵的，根本不管实用性……”
他像是找到了知音，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It部门的管理漏洞和技术债，无意间又透露了几个内部系统的薄弱环节和运维人员习惯性的“偷懒”操作。
林薇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眼神里全是“虽然听不懂但你好厉害”的崇拜假象，却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进了脑子里。
这些看似无用的抱怨，在她听来，却是比任何技术文档都更有价值的——关于这座商业帝国数字神经末梢最真实的脆弱点。
阿杰发泄完，心满意足地抱着修好的代码屁颠屁颠地跑了，临走前还再三保证“下次下午茶我请！”
林薇重新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键盘。
阿杰的“崇拜”一如既往地好用。
她再次用最低的成本，巩固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源，并且在不暴露任何真实水平的前提下，再次为自己“运气好、直觉准”的人设添上了一笔。
只是，看着阿杰毫无心机离开的背影，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一闪而过。
利用这种毫无防备的信任，仿佛也成了她这身华服之下，另一层无形的铠甲。
冰冷，却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