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其中一道斜斜地切过陈无涯脚边的碎石。他没有动,右手仍搭在错破锤上,指节微微发紧。那道不属于营地中任何人的轮廓,在火光跳动的一瞬缓缓退入林线深处,像是被夜风卷走的灰烬。
白芷站在他侧后方,剑未出鞘,但掌心已沁出汗意。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那人走了,至少此刻不会动手。
陈无涯这才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昨夜复原的星图还在地上,炭笔画的线条被晨露打湿了些,边缘晕开了一圈浅痕。他蹲下身,用一块干布轻轻擦去水渍,动作不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重。
天刚亮,营地里已有动静。几名土着围在另一堆火旁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可语气里的躁动藏不住。一人指着东南方向的山脊,手臂挥得有些狠:“那是禁地!祖训说了,踏入者魂不得归!”
“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另一个声音接上来,带着疲惫和恐惧,“再往前,只会死更多。”
“不如把碎片交给西边部落。”先前那人又说,“他们愿意拿粮食和武器换,还能保我们平安。”
话音落下,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悄悄抬头看向陈无涯所在的方向。
老吴头从草棚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脚步慢,眼神却扫得快。他在人群外站了片刻,没加入争论,也没离开。
陈无涯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拎起羊皮卷走到中央空地。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羊皮铺在地上,又取出那片“天机卷”碎片,轻轻放在星图终点的位置。接着,他把铁符子留下的符纸也摆上去,缺口对准碎片背面的裂痕,严丝合缝。
“你们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冷,“这片地,确实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众人一怔,没想到他会先认下这话。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亡者之地,为何会有钥匙?若真通往死路,异族何必派破阵师拼死抢夺?他们不怕死,就怕我们先找到入口。”
有人张嘴想反驳,却被他一句截住:“你们说要交出碎片换粮食,可西边部落凭什么白给?今日你献宝,明日他们便知你手中还有线索。那时不是求和,是跪着被榨干。”
他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在代表西边部落的位置上:“他们会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东西有用?是谁带你们来的?然后呢?刀架上来,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杀。”
人群沉默下来。
“我们已经流了血。”他声音沉了几分,“现在是要用这血洗出一条生路,还是拿它去换几袋糙米?”
一名年轻战士忽然站了出来,肩上还缠着绷带,是昨日突围时受的伤。他盯着那片碎片看了很久,忽然道:“我娘死在异族屠村那夜,我爹把我塞进地窖,自己冲出去引开敌人。我活下来了,不是为了躲一辈子。”
他抬起头,看向陈无涯:“你要去哪,我就跟到哪。”
另一人也站起来,是个老猎户,满脸风霜:“我家三代住在这岛上,从没人敢碰东南山脊。可昨晚我看见那个破阵师的血迹……那不是祭祀的符,是机关图。有人早就知道怎么进去。”
“孩子说得对。”老吴头忽然开口,声音低哑,“退一步,鬼门关更近。我们躲了一辈子,可灾祸从来不会因为躲就放过谁。”
他走过来,蹲在羊皮卷旁,指着星图末端一处细微转折:“这里,以前有座石庙。几十年前塌了,没人再去修。可庙门朝向,正对温泉口——那是唯一能靠近‘沉渊之眼’的路。”
陈无涯看着他,没说话。
老吴头也没抬头,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羊皮边缘,仿佛在确认什么。
“所以你们信我?”陈无涯忽然问。
“我不信你。”老吴头抬眼,目光平静,“但我信你做的事。昨夜你没追那黑影,是因为你知道,一旦乱动,人心就散了。你能忍,就说明你不是只想自己活。”
周围的人陆续点头,有人开始收拾行装,有人默默为伤员包扎最后一道伤口。虽然仍有几人面露犹疑,但再没人提出交出碎片。
白芷走到陈无涯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去石庙遗址。”他说,“既然那里立过庙,说明早有人试图接近核心。我们要找的,不只是门,是开门的人留下的痕迹。”
他弯腰卷起羊皮,动作利落。药粉囊只剩三个,干粮勉强够撑两天。他把错破锤绑紧在腰侧,又将碎片贴身收好。
白芷检查了一遍剑鞘与药囊,确认无误后站定在他身侧半步之后,随时可出剑。
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收拾行李的窸窣声。火堆快要熄灭,余烬中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陈无涯站在营门口,望着东南山脊的方向。雾气还未散尽,山体轮廓模糊,像一头伏卧的巨兽。他知道,真正的险路才刚开始。
就在这时,一名土着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一块布包。“这是……我在铁符子倒下的地方找到的。”他递上前,“埋在土里,像是故意藏的。”
陈无涯接过,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破的皮革,边缘焦黑,中间用暗红颜料画着一组符号。他一眼就认出来——和星图末端的标记完全一致。
“不止是路线。”他低声说,“这是启动顺序。”
他翻过皮革,背面有一行极细的小字,墨色已褪,但仍可辨认:**“渊启之时,命轮逆行”**。
他心头一震。
这八个字,竟与《沧浪诀》残篇末尾的批注笔迹相同。
难道当年写下心法的人,也来过这里?
他正欲细看,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白芷几乎同时皱眉:“空气变了。”
风停了,连树叶都不再晃动。四周安静得反常,连远处鸟鸣都消失了。
老吴头站在草棚前,手里铜片轻轻颤了一下。
陈无涯缓缓抬头,望向营地外围的林缘。
一根插在地上的火把,火焰突然由橙黄转为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