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阁。
肃穆,死寂,威压如渊。
冰冷的巨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下,紫电如游龙般在空气中无声窜动。
每一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都仿佛敲击在心脏的重锤,回荡在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大殿之中。
你一步步走向那御台之上的至高存在。
雷电将军端坐于【一心净土】与现实交叠的御座之上,双眸紧闭,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雕塑。
她周身弥漫的威压并非狂躁的暴虐,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如同天地法则般的沉重,足以将任何凡人的意志碾磨成粉。
【神陨】在鞘中发出极其细微的低鸣,并非恐惧,而是遭遇宿命之敌的、近乎兴奋的战栗。
你在御台之下停住脚步。
你缓缓抬起头,斗笠早已在踏入此地的瞬间被无形的气浪掀飞,露出那张沾染血污与雨痕,却冰冷如万载寒冰的脸。
你没有行礼,没有高呼。
只是用那双沉淀了所有黑暗与决意的、紫电缭绕的眼眸,平静地望向那至高的神明。
“……”
无声的对峙。
空气凝滞得如同琥珀,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
终于,雷电将军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紫的瞳仁中,倒映着万千雷暴的生灭,却无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唯有纯粹到极致的【永恒】意志。
她的目光落下,如同万丈山岳,重重压在千里佑的肩头。
“擅闯天守阁,觐见不跪。”
她的声音清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裁决万物般的威严。
“千里佑,汝,可知罪。”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判。
你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你脊梁压断的威压,身形却挺拔如松,未曾弯曲半分。
你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如同冰棱碎裂:
“无罪可认。”
短暂的沉默。
雷电将军的目光似乎在你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穿透了你,望向了更遥远的因果。
“身负业障,杀孽缠身,扰乱【永恒】。”
她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此乃,重罪。”
“我所斩,皆为稻妻蛀虫,腐朽之根。”
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雷霆般的锐利:
“我所为,非为作乱,而为【存护】!”
“【存护】?”
雷电将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眸中的雷光似乎微微流转:
“以杀止杀,以乱治乱,此非【永恒】之道。汝之【存护】,皆为虚妄,徒增变数,动摇国之根基。”
“若【永恒】仅是枯守死水,纵容腐朽滋生,那此等【永恒】……”
你猛地踏前一步,周身雷光轰然爆发,【神陨】应念出鞘三寸,凄厉的刀鸣瞬间撕裂大殿的死寂!
“……不要也罢!”
此言一出,如同亵渎的惊雷,整个天守阁的空气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环绕的雷霆仿佛被激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雷电将军的目光终于彻底聚焦于你身上,那目光中不再是无情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需要被清除的错误般的审视。
“狂妄。”
两个字,重若千钧。
你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惨烈,带着无尽的决绝与释然。
你彻底解放了体内一直被契约和意志强行束缚的力量,磅礴的雷元素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出,与雷电将军的威压分庭抗礼!
“我,千里佑,千里氏末裔!”
你的声音如同宣誓,响彻大殿:
“于此,依据古老的律法,以我之血与魂为祭品——”
你手中的【神陨】彻底出鞘,刀尖直指御座之上的神明,雷光炽盛,仿佛欲与天威争辉!
“向至高无上的雷电将军——发起【御前决斗】!”
“胜者,践行我道!”
“败者……”
你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归于绝对的平静与疯狂:
“……燃尽此生,以证此心!”
轰隆——!!!
天守阁外,积蓄已久的雷暴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道无比粗壮的紫色天雷悍然劈落,将昏暗的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御座之上,雷电将军缓缓站起身。
无尽的雷光自她身后汇聚,化作一轮毁灭性的雷罚之眼。
她缓缓抬起手,一柄由极致雷元素凝聚而成的太刀于掌心浮现。
她终于正视眼前这个渺小却敢于直面雷霆的凡人。
“如你所愿。”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已然带上了审判与终结的意味。
“于此诠释——”
“【无想】之威光。”
最终的审判,降临。
“轰——!”
没有预兆,战斗在绝对的静默中悍然爆发!
雷电将军的身影原地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你头顶上空,雷元素太刀化作一道撕裂视野的纯粹雷光,携着【无想】的意志,简单、纯粹、却蕴含着崩山断海般的绝对威能,垂直劈落!
这一刀,仿佛无视了空间与时间,要将万物归于【永恒】的死寂。
你瞳孔中倒映着那不断放大的、令人绝望的雷光。
然而,你的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并非格挡,也非闪避。
你竟迎着那灭世般的刀锋,猛地踏前一步,【神陨】自下而上,逆斩苍穹!
“铛——!!!!!”
两股同源却截然不同的雷霆之力悍然对撞!
震耳欲聋的爆鸣并非金铁交击,而是亿万雷暴的瞬间坍缩与释放!
刺目的紫白色闪光吞噬了一切,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天守阁地面坚固的金刚石板层层掀起、粉碎!
你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裂纹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你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握刀的右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绝对的力量差距,清晰无比。
但就在这硬撼的瞬间,巨大的压力与死亡的刺激,如同钥匙般猛地撬开了你记忆深处最沉重的枷锁。
【以魂为薪,饲于剑座;以血为引,奉于魔神。】
昏暗的烛光下,羊皮纸上蠕动阴影与干涸凝血写就的文字,散发着硫磺与锈蚀的味道。父亲千里彻临终前眼中那深沉的悲哀与无尽的愧疚,并非对尘世的留恋,而是对子女注定命运的无声绝望!
“呃啊——!”
你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嘶吼,并非源于身体的创伤,而是源自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那份契约的力量,那被诅咒的血脉,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真正“神明”的威压,反而被刺激得彻底狂暴!
【神陨】刀柄上传来灼烧灵魂的剧痛,却也将更为狂暴、更为禁忌的力量疯狂注入你的四肢百骸!
你的眼眸深处,那抹属于人类的紫意骤然被一片更为幽深、更为暴戾的暗红侵蚀!
“轰——!”
你竟硬生生抵住了雷电将军进攻的下压之势,甚至猛地向上反推!
雷电将军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那是名为“诧异”的情绪。她的一刀,竟被凡人接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凝滞——
你左手猛然并指如刀,狂暴的雷元素力高度压缩,化作一柄暗紫色的雷霆短刃,并非刺向将军,而是狠绝地刺向自己右侧肩胛胛处那道最为狰狞的紫黑色疤痕!
“噗嗤!”
血光迸现!那并非自残,而是以一种极端痛苦的方式,彻底引爆了深植于血肉与灵魂中的魔神契约之力!
朦胧中,你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那是父亲的背影。
千里彻独对风雪的孤寂背影。
昔年他言“罪责不该由幼子承担”,而今作为千里氏后裔的你却仍扛起这一切——为了神里家,为了无辜者,也为自己这受诅咒的血脉,寻一缕微光。
“嗬——!”
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周身爆开的雷光不再是尊贵的紫色,而是化作了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与漆黑!力量层级疯狂攀升,瞬间冲破了某个临界点!
“斩——!”
你猛地荡开雷元素太刀,【神陨】化作一道扭曲空间的暗雷裂痕,速度与力量骤然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竟首次主动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刀光不再追求雷电的迅捷与纯粹,而是化作了吞噬光线的黑暗、撕裂空间的混沌!
每一刀都带着魔神般的怨毒与疯狂,却又被你仅存的意志强行约束,凝聚成最致命的杀戮艺术。
“铛!铛!铛!铛!铛!”
连绵不绝的爆响几乎连成一声悠长不绝的哀鸣!
雷电将军的身影化作一道道残影,太刀舞动,精准地格挡开每一次攻击。
但她那永恒不变的身姿,竟在这一次次超越凡俗的猛攻下,第一次被逼得——微微后退!
半步。
仅仅半步。
但在这天守阁内,在雷电将军的御座之前,这半步,堪称惊天动地!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那运转不休的【永恒】意志,似乎因这超出计算的变数,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滞涩。
你的刀,不仅斩向她的身体,更仿佛带着无数枉死者的哀嚎、带着稻妻沉沦的悲鸣、带着对【永恒】的炽热质问,化作无形的利刺,试图穿透她万古不变的意志壁垒。
……
“不要……不要去!”
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泪水浸湿他染血的背甲,声音凄楚破碎。
他掰开她手指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与绝望的颤抖,比【神陨】更锋利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
“为了……所【存护】之人——!!”
你咆哮着,刀势再变,暗红色的雷霆如同沸腾的血海,【神陨】带着你的一切——生命、灵魂、诅咒、愿望——化作一道贯穿生死的暗色极光,直刺雷电将军的心口!
这一刀,超越了武艺的范畴,近乎于道的碰撞!
雷电将军终于举起了太刀,刀尖对准了来袭的锋芒。
“此身,即为【永恒】!”
她第一次,念出了话语。
两道极致的光芒即将再次对撞。
“铛——!!!!!”
【神陨】的再一次极致碰撞,爆发的却不是毁灭的冲击波,而是一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虚无】。
你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天守阁、雷光、乃至整个世界的色彩与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剥蚀。
一种极致的失重感包裹了你,仿佛坠入了永恒的虚空。
当你的感知重新凝聚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空间。
脚下是平静如镜、却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暗紫色水面,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头顶是永恒不变的、缀满星辰(或者说类似星辰的光点)的深邃夜空,寂静得令人心悸。
这里没有风,没有温度,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一种凝固了万千岁月的、极致的【永恒】与【孤寂】。
这里,便是【一心净土】。
而在你的正前方,水面的中心,那位“雷电将军”静静伫立。
但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唯有威压的人偶。
她的眼神变了。
依旧深邃,依旧蕴含着雷霆,却褪去了那份绝对的、非人的漠然,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沉淀与……淡淡的疲惫。
她是【雷电影】,真正的稻妻之神。
“此处,乃我的‘一心净土’。”
影开口,声音不再平直,带着一丝空灵的回响,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间。
“能迫使我于此地现身……数百年来,汝是第一个。”
你稳住身形,【神陨】低垂,周身狂暴的暗雷依旧在嘶鸣,但你眼中的疯狂却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冰冷的清醒。
你感受到了,这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审视。
“第一个……”
你沙哑地重复,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血味的弧度:
“看来,追求变革,总需付出代价。”
“变革……”
影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仿佛在审视你灵魂的每一道伤痕:
“汝掀起血雨腥风,屠戮重臣,扰乱秩序,撼动【永恒】……所求为何?复仇?亦或……权力?”
“我所求,非为复仇,更非权力。”
你抬起头,直视着神明之眼,声音虽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我所求,乃【存护】。”
“【存护】?”
影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以【毁灭】为手段的【存护】?何等矛盾。”
“腐朽的根须,唯有以烈火焚烧,方能护佑新芽萌生。”
你缓缓道,话语仿佛带着硝烟与血的气息:
“【锁国令】下,商路断绝,民生凋敝;【眼狩令】中,愿望湮灭,人心惶惶。您所守护的【永恒】,已成禁锢生机的囚笼,滋养蛀虫的温床!”
你踏前一步,脚下的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仿佛你的话语开始触动这片死寂的空间。
“您可曾亲眼见过离岛码头的荒芜?可曾听过那些失去神之眼之人空洞的哭泣?可曾知晓……九条孝行之辈,如何借您的威光,行苛政敛财之实,甚至……凿沉运送伤兵的船只?!”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敲击着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
影的目光微微波动,似乎有某些被漫长时光尘封的画面试图挣扎浮现,却被更深的执念压下。
“世间苦难,皆因‘失去’而生。唯有静止于‘此刻’,方能杜绝一切‘失去’的可能。此即为…【永恒】。”
“静止的【永恒】,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梦!”
你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般的穿透力:
“万物皆流,无物常驻!恐惧失去而拒绝前行,与拥抱死亡何异?真正的【永恒】,不应是僵死的枯木,而应是奔流不息的活水!是在变化中坚守本心,是在失去中珍视所获,是在直面未来的不确定性中,依然有勇气去【存护】值得守护的一切!”
你的眼前不断闪过那些触动你的场景:
那是神里绫人的托付——
“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绫华……也为了整个稻妻,为这片土地下一场足以唤醒神明意志的血雨吧。”
那是民众的愤怒与泪水——
那些将他视为恶魔的、充满仇恨与绝望的目光,此刻却化为了最沉重的砝码,压在了他信念的天平之上。
那是绫华最后的微笑——
“去完成你的【存护】吧,佑哥哥……我会……好好看着的。”
“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的名字注定遗臭万年。”
你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并非英雄,只是一个……选择了最极端方式的守护者。”
你猛地抬起手,指向这片虚无的净土之外,仿佛指向那个真实的、充满悲欢离合的稻妻。
“但那些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人们,那些即便失去一切也未曾放弃希望的人们,那些在黑暗中依然相互扶持、祈盼明日的人们——他们的【愿望】,他们的【未来】,难道就不配成为您【永恒】的一部分吗?!”
“您畏惧的‘失去’,早已在您闭目塞听之时,悄然发生!您守护的【永恒】,正在从内部崩坏!”
最后的话语,如同最终的一击,带着你所有的生命重量,轰然撞向雷电影沉寂了数百年的心湖。
影的身躯微微一震。
她周身的寂静被打破了。
脚下平静的水面,开始荡漾起越来越明显的涟漪。头顶永恒的星空,似乎也开始明灭不定。
她仿佛看到了……雷电真临终时温柔而遗憾的目光;看到了狐斋宫消散时狡黠却无悔的笑容;看到了天狗笹百合、御舆千代……那些她未能守护住的、珍贵的人和物。
她一直以为,将时间定格,就能阻止失去。
却未曾想,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失去——失去了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而眼前这个凡人,这个背负诅咒、罪孽与最深沉的守护之念的男人,正用他燃烧生命的方式,将她从自我禁锢的噩梦中……强行唤醒。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一心净土。
许久,许久。
雷电影缓缓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眸中沉淀了数百年的冰封,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
那亘古不变的【永恒】意志,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或许,你说得对。”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静止的【永恒】,或许……只是一种逃避。”
她缓缓抬起手,【梦想一心】在她掌心浮现,但不再是毁灭的象征,而仿佛化为了沟通的桥梁。
“外面的‘她’(将军人偶)…或许正是我恐惧的化身。拒绝一切改变,排斥一切‘愿望’……”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你身上,那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复杂的、近乎……认可的神色。
“汝之武艺,已臻极致。汝之信念,撼动我心。”
“汝以鲜血与牺牲呈上的‘答案’……我,收到了。”
她手中的【梦想一心】微微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外界万千民众无形中汇聚而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愿望】之力。
“看来……是时候……去面对真实的世界,去倾听……他们的声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一心净土】开始剧烈地震颤!
水面沸腾,星空摇曳!
那凝固了数百年的永恒景象,仿佛一面镜子,开始寸寸碎裂!
你看着这一切,感受着对方那坚不可摧的意志终于开始松动、转变,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无尽的疲惫与濒临极限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你吞没。
你的身体微微晃动,周身的暗雷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你的使命,似乎……完成了。
而雷电影的目光已穿越了破碎的空间,投向了现实世界,投向了那个充满变数、痛苦,却也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愿望】的……未来的稻妻。
……
【无想的一刀】斩落。
那并非凡俗视野中的劈砍,而是【永恒】意志的具现,是规则本身的断喝。
天地间的万千雷暴、诸愿百眼轮中收集的所有梦想与渴望,乃至雷电将军追寻【永恒】的决意,尽数凝聚于此一刀之中。
它纯粹、极致,超越了速度与力量的范畴,仿佛自亘古之初便已注定要在此刻落下,不容闪避,不容置疑,只为将一切【永恒】之敌归于【无想】的寂灭。
面对这足以劈山断海、终结魔神的光辉,你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你周身奔腾不休的暗红雷光,那源自剑之魔神契约的、狂暴而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如同退潮般骤然消散。
紧握的【神陨】自你手中滑落,“锵”的一声轻响,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卸下了所有重负与挣扎。
你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并非投降,也非认命。
那是一种极致复杂的姿态——是殉道者对自身命运的最终接纳,是反抗者对所求之【存护】的献祭,亦是一位疲惫不堪的灵魂,对注定结局的坦然奔赴。
就在那毁灭性的雷光即将吞噬你的一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你。
那并非麻木,而是一种……释然。
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了千里氏无数代人的、冰冷而贪婪的魔神契约之力,正在这【无想】的极致威光面前,发出无声的、濒死的尖啸!
那源自【剑之魔神】安德瓦利的诅咒,那以血脉为薪柴、以灵魂为食粮的永恒枷锁,此刻正被这代表着【永恒】本身的、至高无上的雷霆权能,粗暴地、彻底地……撕裂、净化、湮灭!
……终于……结束了……
一个念头,如同解脱的叹息,在你灵魂最深处响起。
不再是千里一心先祖签订契约时的疯狂与绝望,不再是历代族人被吞噬灵魂时的痛苦与不甘,也不再是你自己背负这份原罪时的沉重与挣扎。
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血泪诅咒,这份让整个家族辉煌与沉沦的肮脏契约,终于……将由你,千里佑,在这【无想】的终结之下,画上永恒的句号。
你以自己的生命与存在为最后的祭品,偿还了这份源自先祖的罪孽,也彻底斩断了这流淌在血脉中的毒蛇。
从此,世间再无千里氏的契约。
若有后来者,也将是清清白白之人。
这巨大的、足以冲淡死亡恐惧的释然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了你冰冷的灵魂。
你幽紫的眼眸中,所有激烈的情绪——痛苦、决绝、不甘、眷恋——尽数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安详的平静。
你仿佛透过这毁灭的雷光,望见了某种更深邃的事物,望见了你以自身为代价、亲手劈开的……那道通往未来的、再无阴霾的裂痕。
你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无尽的疲惫、一丝如愿以偿的慰藉,以及……最终的解脱。
“以此身……肃正万象。”
“以此身……终结宿业。”
你的低语湮灭在雷霆的咆哮中,无人听闻。
下一个刹那——
极致的光与热吞噬了一切。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没有挣扎抵抗的余波。
【无想】的威光如同炽白的洪流,彻底淹没了那道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自身命运与最终解脱的身影。
……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雷光散尽。
天守阁内重归死寂,唯有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臭氧与虚无的气息,证明着那终结一刀曾在此降临。
一切皆归于【无想】。
你曾经站立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没有血迹,没有残骸,仿佛你从未存在过。
唯有两件物品,静静地躺在焦热的地面上,诉说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梦:
一柄暗沉的长刀——【神陨】。
它失去了所有光泽,刀身上不再有雷弧跳跃,如同最凡钝的铁器,寂然无声。
仿佛其中那份魔神的契约、那份狂暴的力量,已随着持刀者的消逝一同归于【虚无】。
以及,一枚褪了色的、略显陈旧的蓝色御守。
它静静地躺在【神陨】之旁,丝绳已断,仿佛是被最后的气流轻柔地吹落。
其上绣着的椿花图案,颜色已然黯淡模糊,再也看不出昔日被精心呵护的模样。
唯有那依然清晰的针脚,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熟悉的温柔气息。
……
……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喘息,由远及近。
“佑……哥哥……”
神里绫华踉跄着冲入了死寂的天守阁。
她发丝凌乱,衣袂沾染尘泥,平日的优雅与从容荡然无存,冰蓝色的眼眸中盈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
她来晚了。
战斗的轰鸣早已平息,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已散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旷,以及……那几乎让她心脏停止跳动的、绝对的寂静。
她的目光仓皇扫过狼藉的大殿,最终,定格在了那两件物品之上。
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
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她眼前急速褪去、坍缩,最终只剩下那柄失去灵魂的太刀,和那枚静静躺在一旁、褪了色的——
母亲亲手绣制,在她病危前夜,强作镇定塞入他手中的……
蓝色御守。
绫华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希冀、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冰冷的尘埃。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两件遗物。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仿佛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最终,她无力地跪倒在它们面前。
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枚御守。
指尖传来的,只有布料粗糙的触感和……一片冰冷的【虚无】。
再也感受不到丝毫他的温度。
那抹为他祈愿的蓝色,如今褪得,如同她此刻苍白的面容。
“………”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哭喊、所有的质问,都被巨大的悲恸死死扼在喉间。
唯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决堤般地涌出,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滴落在那一抹褪色的蓝上。
她最终,还是没能追上他的脚步。
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没能看到他最后的神情,并非痛苦与不甘,而是一种背负一切、斩断一切后,近乎悲凉的……平静与释然。
唯有这柄染满罪孽与荣光、却也象征着契约终结的刀,与这枚早已褪色的祝愿,成为了那个名为千里佑的男子,曾存于此世、并最终以自身为代价撼动了【永恒】、也彻底洗净了血脉原罪的……唯一证明。
空旷的天守阁内,最终只余下少女压抑到了极致、破碎不堪的呜咽,在冰冷的空气里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