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烛火燃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峡谷的薄雾,照进巫神教总坛时,整个寨子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教众们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却没人敢大声说话,连平日里最顽劣的孩童,似乎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安静得不像话。
蓝蝴蝶一夜未眠,但她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再无半分迷茫与挣扎,只剩下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当她走到议事厅外的广场上时,沈天君和袁天罡已经等在那里。
沈天君一袭玄色大氅,负手而立,仿佛昨夜那场掀翻整个南疆的豪赌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来此地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神情悠然,气息平稳。
袁天罡则像一尊沉默的铁塔,静立其后,那把从未出鞘的剑,就是他最好的言语。
“侯爷。”蓝蝴蝶走上前,对着他微微躬身。
“石堂主已经于一个时辰前,带着‘贺礼’,从密道出发了。”她的声音很平稳,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沈天君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蓝蝴蝶,看向她身后那些神情复杂的巫神教长老和教众,最后,他的视线在蓝玲珑的身上停顿了一瞬。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惧,但看向沈天君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好奇,又像是崇拜。
“蓝教主。”沈天君收回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三个月后,东洲海岛,群仙会。”
“龙四爷已经为巫神教备好了一席之地,结盟之事,届时再议。”
“别迟到了。”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没有半句废话,却像一颗颗定心丸,又像一道道催命符,砸进了蓝蝴蝶的心里。
群仙会!
那是东洲海域百年一度的盛会,能参与的,无一不是一方霸主,是真正能搅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
巫神教偏居南疆一隅,从未有过参与这等盛会的资格。
而现在,沈天君却轻描淡写地,为她们送上了一张入场券。
一张用天照神宫少主的头颅换来的,沾满了鲜血的入场券。
蓝蝴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再次躬身,这一次,拜得更深。
“巫神教上下,必不负侯爷所托,准时赴会!”
这一拜,是她作为巫神教教主,压上了整个族群未来的承诺。
沈天君不置可否,转身便走。
“姐姐……”蓝玲珑快步跟上蓝蝴蝶,小声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蓝蝴蝶回头,摸了摸妹妹的头,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往后,她不仅要为母亲的遗愿而活,更要为整个巫神教的生死存亡,杀出一条血路。
沈天君和袁天罡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穿过沉默的人群,向着峡谷之外走去。
他们来时悄无声息,走时,却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四长老才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教主……我们……我们真的要……”
“准备吧。”蓝蝴蝶打断了他,目光望向东方,那里,是东洲海岛的方向。
“准备去参加,我巫神教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场盛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火焰。
……
离开十万大山的官道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厢内,与外面颠簸的路况截然不同,安稳得过分。
沈天君半躺在柔软的兽皮毯上,闭着眼睛,手里还拿着一颗从巫神教顺来的不知名野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那份惬意,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轻松的郊游。
袁天罡端坐在一旁,身形笔直,如同一尊雕塑,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车外的一切。
“侯爷。”
许久,袁天罡还是打破了沉默。
“天照神宫收到贺礼,必然雷霆震怒。东洲龙四爷虽是地头蛇,长袖善舞,但要他凭一己之力压下神宫的怒火,恐怕力有未逮。”
“我等此去,巫神教孤悬南疆,怕是……撑不过三个月。”
他的分析很冷静,也很现实。
巫神教在南疆或许是一霸,但放眼天下,尤其是在天照神宫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与蝼蚁无异。
沈天君啃完了最后一口果肉,随手将果核从车窗丢了出去,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老袁啊。”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车顶的木纹。
“谁告诉你,龙四爷的作用,是去压制他们的怒火?”
袁天罡闻言一怔。
“那条老泥鳅,最擅长的可不是息事宁人。”沈天君的嘴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最擅长的,是煽风点火,是把一件小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就是要他把天照神宫的怒火,煽动到极致。我要让整个东洲海域,从最大的海盗头子,到最卑微的渔夫,都知道天照神宫那位不可一世的少主,被人砍了脑袋,装在盒子里当贺礼送了回去。”
“我要让他们在暴怒中,失去理智,变成一群只知道撕咬的疯狗。”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冰冷了几分。
袁天罡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侯爷是想让他们,在盛怒之下去撕咬巫神教这块最明显的目标?”
“不错。”沈天君打了个哈欠,“一群被羞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疯狗,倾巢而出,去对付一个他们眼中的南疆小教派……这画面,想必会很精彩。”
袁天罡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可即便如此,以巫神教的实力,也无异于螳臂当车。一旦天照神宫的主力降临,他们连一天都撑不住。”
“谁说要他们硬撑了?”
沈天君终于坐了起来,他看着袁天罡,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光。
“我送给蓝蝴蝶的,可不止一个虚无缥缈的结盟承诺。”
“我留给她的,还有一份真正的大礼。”
他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其二,南疆地形复杂,军师的锦囊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巫神教大举迁徙到我大炎,到时天照神宫倾巢而出不仅扑个空,还会损兵折将。”
“至于其三嘛……”
沈天君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恶劣的趣味。
“我告诉她,隼人皇极的头颅,可以换来一张群仙会的门票。却没告诉她,那颗头颅里,还藏着天照神宫某个闭关老祖的致命把柄。”
“龙四爷看到那颗头,自然会明白,该把这份‘大礼’,送到谁的手上。”
袁天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声东击西!
这是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沈天君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巫神教能挡住天照神宫。他真正的杀招,是直接捅向天照神宫的内部!
当神宫大军气势汹汹杀到南疆时,他们的老家,恐怕已经燃起了足以烧塌根基的熊熊大火!
“主上……深谋远虑,属下拜服。”袁天罡这一次,是发自内心地感佩。
这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将人心、时机、利益算计到了极致。那位蓝教主以为自己是在赌命,殊不知,从沈天君踏入南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坐上了必胜的牌桌。
“行了,别拍马屁了。”沈天君摆了摆手,重新躺了下去。
“南疆这盘棋,棋子已经落下,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走了。我们当个看客就好。”
袁天罡点了点头:“那主上,我们接下来,是回京城吗?”
“嗯,回吧。”沈天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女帝陛下……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搅动了南疆风云,算计了东洲神宫,可到头来,他心里惦记的,还是皇城里那个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