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书房。
檀香袅袅,青烟如缕,却怎么也压不住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惊惧与血腥味的沉闷气息。
“清微!你难道是想……引狼入室?!”明清旺一掌拍在桌案上,茶杯震颤,茶水溅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父亲,稍安勿躁。”明清微负手立于窗前,对父亲的咆哮置若罔闻。他看着窗外那棵百年老槐,眼神幽深,“狼,已经入室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驱赶,而是如何让这头狼,只吃我们想让他吃的肉。”
他转过身,走到桌案前,桌上并非只有茶具,还摊开着两份用朱笔圈画过的密报。他拿起其中一份,丢在父亲面前。
“王家,蠢得无药可救。”他指着密报上的血色叉字,语气冰冷,“杀了朝廷命官,等于把刀递到朝廷手里,请朝廷来砍自己的脑袋。王家那个老匹夫还主动带人围堵官驿,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他们被灭门,不冤。”
接着,他又拿起另一份,嘴角勾起一丝轻蔑:“至于徐家,更是蠢出了新高度。为了点蝇头小利,勾结北蛮余孽,倒卖军械,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那个纨绔三儿子,居然也敢跑到冠军侯面前狺狺狂吠,徐家死得不怨。”
他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锐利如刀。
“但最有趣的地方来了。父亲,您看这里,”他指向密报末尾的一行小字,“徐家,并没有被满门抄斩。现在执掌徐家产业的,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徐哲。”
“这说明什么?”明清微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这说明,那位冠军侯,并非一个只会杀戮的莽夫。他留着徐哲,就是留下一条可以被他掌控的狗。他能跟徐哲谈条件,就证明他也算是个……商人。”
明清旺的呼吸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你的意思是……”
“不错。”明清微放下茶杯,眼中精光暴涨,“既然他能跟徐家谈,那我们明家,自然也可以!而且,我们比徐哲那条丧家之犬,有价值得多!”
他缓缓踱步,仿佛整个扬州城,都已是他的棋盘。
“可是……可是锦珊刚刚带人刺杀他!此仇不共戴天,他岂会与我们合作?”明清旺说出了最深的忧虑,“我们明家有荣亲王这层关系,他不敢轻易动我们,何必去主动招惹他?”
“父亲,您错了。”明清微摇了摇手指,“第一,刺杀他的是明锦珊,是她大房一脉的自取灭亡,与我们二房何干?成王败寇,死人是没有资格开口指证的。我们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勾结逆匪,意图不轨’上。”
“第二,荣亲王是我们的护身符,也是我们的催命符!正因为有这层关系,朝廷才更想拿我们开刀,杀鸡儆猴!您想,他来江南是为了什么?推行盐铁新政!”
“这新政,触动的是整个江南世家的根基!他孤身一人,寸步难行。王家和徐家,就是他杀给所有猴子看的那两只鸡!”
“现在,鸡已经杀了,猴子们也吓破了胆。接下来,他要做的是什么?是安抚,是拉拢,是寻找一个有分量、有能力,并且愿意配合他的本地人,为他打开局面!”
明清旺听得心惊肉跳,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源自骨子里的陌生与恐惧。他仿佛在看一头蛰伏多年的毒蛇,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它冰冷的獠牙。
“所以,我打算去当这个‘本地人’。”明清微停下脚步,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明清旺如坠冰窟。
“我们去告诉这位侯爷,我明家二房,愿意鼎力支持他的新政。”
“什么?!”明清旺失声叫道,“清微你疯了!那新政一旦推行,我明家每年要损失何止百万两!那是挖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啊!”
“父亲。”明清微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目光短浅,是取死之道。损失一些银子,换来整个明家的主事之权,您觉得这笔买卖,亏吗?”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的魔力。
“我们帮他推行新政,他用他那把冠军侯的刀,帮我们除掉大房那些碍眼的家伙。从此以后,这明家,便是我们二房说了算。这难道不好吗?”
“至于新政……”明清微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展开手中的折扇,“父亲,您要明白,‘推行’,和真正‘运行’起来,可是两码事。圣旨到了地方,如何解读,如何执行,速度是快是慢,全都是我们说了算。明面上我们支持,暗地里,我们可以让下面的人阳奉阴违,制造各种障碍,让新政变成一纸空文。这种把戏,我们江南世家,玩了几百年了,难道还怕他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
先借刀杀人,再卸磨杀驴!
明清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嘴唇哆嗦着:“可是……可是那冠军侯,连灭王、徐两家,又杀了锦珊……此人杀伐果断,心机深沉,绝非善类。儿啊,你这是……与虎谋皮啊!万一被他看穿……”
“与虎谋皮?”
明清微轻笑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一抹刺眼的鱼肚白,眼神悠远而自负。
“父亲,孩儿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一位前辈的感悟。他说,他有一把剑,名为‘名利’,这把剑可斩天下九分侠气。”
“这位冠军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必然是个追名逐利之辈。他想在江南立下不世之功,想在陛下面前风风光光,这就是他的‘利’,也是他的软肋。”
“这把名为‘名利’的剑,他用得,我们自然也用得。”
明清微猛地合上折扇,发出一声清脆的“啪”,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我们给他想要的‘名’,让他顺利推行新政,风风光光地回京复命。而我们,则取我们想要的‘利’,将整个明家,牢牢攥在手里。”
“这,才是双赢。”
明清旺被儿子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中的恐惧和担忧,渐渐被一种病态的兴奋所取代。是啊,大房倒了,整个明家都是他们的了!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直接上门吗?”
明清微笑了,笑得像一只谋划了整个冬天的狐狸。“当然。诚意,要做得十足。”
他转过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城南那家不起眼的客栈里,看到了那个搅动风云的年轻身影。
“父亲,立刻吩咐下去,将库房里那座代表着无上尊荣的九龙戏珠玉雕屏风,那盒能让女人疯狂的东海夜明珠,以及那株能续命的千年血参,都备上!”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今夜,我们父子二人,亲自去拜会一下,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