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沾满尘土与血污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终于停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府邸那朱漆烫金的宏伟大门,仿佛在无声地质问。温热的血混着泥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蜿蜒出诡异的痕迹,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众家丁,此刻全都白了脸,握着棍棒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更有甚者,双腿一软,手中棍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直接瘫坐了下去。
那可是路百户!
在姑苏城里,除了徐家自己人,谁敢不给路百户几分薄面?可现在,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锦衣卫百户,竟被人像扔一条死狗一样,将脑袋扔到了徐家的大门口!
护院头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僵了。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徐家暗地里处理掉的对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如此狂妄的挑衅!
这不是在打徐家的脸了,这是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刮徐家的骨头,还要把骨髓都敲出来!
“还……还愣着干什么!”护院头领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他一脚踹在身边一个已经吓傻了的家丁身上,“快!快去禀报!出大事了!”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从侧门冲了进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路大人……路大人的头……”
……
徐府,内院书房。
管家徐福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门外望去。
家主今夜赴了明家的宴席,到现在还未归来。可就在刚才,杏花楼那边传来消息,说三公子和路百户遇到了硬茬子,似乎是起了冲突。
他派去打探的人还没回来,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眼皮狂跳不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凄厉的叫喊传来,一个年轻小厮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管……管家!不好了!”
徐福眉头一皱,沉声呵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比天塌了还可怕!”小厮哭丧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路……路百户他……他死了!人头……人头就在咱们大门口!三公子……三公子被一个自称冠军侯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
饶是徐福几十年来早已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此刻听到这番话,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路长明……死了?!
沈天君的名字,徐婆回来之后他就已经听到风声了,这已经成了悬在整个徐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千算万算,以为对方会先礼后兵,以为还能有周旋的余地,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杀神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血腥!
“他还说什么了?”徐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衣领,厉声问道。
“他……他说……明日午时之前,要家主带着二十年的账本,去寒山寺跪着……”小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否则……否则就将三公子的脑袋,亲自送上门……”
徐福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疯子!
这冠军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家主不在,三公子被擒,路长明身死,这接二连三的噩耗,像一柄柄重锤,将他砸得喘不过气来。
不行,不能等了!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你,去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立刻禀报!其余人,把嘴给我闭紧了,今晚的事,谁敢泄露半个字,家法处置!”
吩咐完,他提着袍角,一路小跑着穿过回廊,朝着后院一处格外雅致的院落奔去。
那是大公子徐哲的“静心斋”。
……
静心斋内,檀香袅袅。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神情专注,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他便是徐家大公子,徐哲。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徐哲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如水。
管家徐福推门而入,躬着身子,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大公子,出……出大事了!”
徐哲这才缓缓放下书卷,抬起眼帘,那双眸子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握着书卷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细微的动作被徐福看在眼里,只当是大公子对那冠军侯的滔天恨意。
“不必惊慌,天没塌下来,慢慢说。”
徐福不敢怠慢,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他每说一句,脸色便更白一分,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大公子,家主不在,三公子又落入那魔头手中,这可如何是好啊!明日午时……这分明是不给我们徐家活路啊!”
徐哲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直到徐福说完,他才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淡漠得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慌什么。他要账本,就去库房把账本给他备好。我徐家手上干不干净,还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评判。”
“此事,等父亲回来,我自会与他商议。你先下去吧。”
徐福愣住了,他看着自家大公子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难道大公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愧是家主悉心培养的长子,这份气度就远非三公子可比。
一念及此,他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管家躬身退下,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房门关上的刹那,徐哲脸上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具轰然碎裂。他先是无声地耸动肩膀,接着是低沉的笑,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化为肆无忌惮的狂笑,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快意与残忍。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因狂喜而微微涨红的面庞。
“老三啊老三……”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兴奋。
“你仗着父亲的宠爱,平日里飞扬跋扈,何曾将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如今,竟蠢到自己撞到了冠军侯的刀口上,真是……真是死得好!死得妙啊!”
“天助我也!”
父亲总是偏爱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总说他性子直率,像年轻时的自己,是块“璞玉”。而对自己这个长子,却总是苛责多于赞赏,嫌他城府太深,不够坦荡,是“鞘中之剑,锋芒内敛,不祥”。
可笑!在这吃人的世道,没有城府,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下去了!
如今,沈天君这把最锋利的刀,替他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麻烦。
父亲再如何神通广大,再如何舍得下血本,这次面对的,可是连朝廷都奈何不得的冠军侯!
他倒要看看,父亲这一次,要如何保住他最心爱的儿子!不,他保不住的!
徐哲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权欲与杀意的光。
“冠军侯……沈天君……好一柄绝世凶器!”他喃喃自语,“父亲,你不是嫌我锋芒内敛吗?那我就借这把刀,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锋芒毕露!你不是想保住你的好儿子吗?我偏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场席卷姑苏的风暴,于徐家而言是灭顶之灾,但于他徐哲个人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登天之梯!他不仅要看着徐三死,还要借着这场混乱,将父亲从家主之位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