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上房内,檀香袅袅,驱散了楼下的喧嚣与油腻。
安月瑶素手执壶,为沈天君续上一杯新茶,碧绿的茶叶在滚水中舒展,茶香清冽。
风波虽平,她清丽的眉宇间却依旧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公子,这琅琊王氏在江南盘踞数百年,势力根深蒂固,与地方官府、乡绅豪族关系错综复杂,几乎是铁板一块。我们今日这般折了王腾的面子,怕是后患无穷……”
她欲言又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王腾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用这种人的手段,明的暗的,怕是无穷无尽。
沈天君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却没有饮下,只是任由那温热的蒸汽氤氲着他深邃的眼眸。
“拔树,要先断其根。”
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根若已烂,只需一阵风,它自己就会倒下。我们,便是要做那阵风。”
安月瑶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沈天君的意思。
公子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息事宁人。从踏入迎仙楼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要将这些盘根错节的“毒瘤”,一个个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王腾,不过是第一条被鱼饵引出洞的蛇。
她心中一定,所有的担忧化为对眼前这个男人深不见底的敬畏。公子算无遗策,她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待,看他如何搅动这江南风云。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咚!咚!咚!”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楼梯处传来,仿佛战鼓擂动。那不是普通江湖人的脚步,而是官靴踏在木质楼梯上,伴随着甲胄与兵器碰撞的沉闷声响,让整个楼板都在震颤。
整个迎仙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方才还隐约可闻的议论声瞬间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砰——!”
一声巨响,上房那扇名贵木料打造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碎裂的木屑夹杂着尘土四散飞溅!
一股肃杀之气混杂着官府特有的威压,如寒流般涌入房内。
只见一名身穿五品官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手按腰刀,满脸厉色地站在门口。他身后,是数十名手持朴刀、身穿号服的官差,将整个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刀锋出鞘,寒光凛凛。
那中年男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内,最后死死锁定在安然端坐的沈天君身上。
“奉金陵府尹之命办案!”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到举报,尔等形迹可疑,涉嫌通敌走私,罪大恶极!来人,将他们全都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官差们“唰”地一声举起朴刀,刀锋雪亮,就要一拥而上。
袁天罡魁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沈天君身前,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一股宗师级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如山洪海啸,压得当先几名官差脸色发白,呼吸困难,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安月瑶的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这便是王腾的报复么?
好一个“通敌走私”!这等诛九族的大罪,一旦被叩实了,便是神仙也难翻身。好狠的手段!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沈天君,却依旧稳坐如山。
他甚至没有看那府尹一眼,只是轻轻抬起手中的茶杯,吹了吹浮沫,对身前的袁天罡淡淡说道:
“老袁,退下。”
“莫要惊了这上好的雨前龙井。”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让袁天罡那暴涨的气势瞬间收敛,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也让那满脸厉色的府尹,动作猛地一僵。
这人……死到临头,竟还有心情品茶?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官差们身后传来。
“刘府尹,何事发这么大的火气,连我这迎仙楼的门都给拆了?”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容儒雅,看着像个教书先生般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扫过沈天君面前那杯纹丝不动的茶水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正是迎仙楼的神秘楼主,百晓生。
那刘府尹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还是强硬地一拱手:“原来是莫先生。本官正在奉命捉拿北蛮奸细,事关军国大事,些许规矩,也只能暂且放下了。”
他刻意将“北蛮奸细”四个字咬得极重。
百晓生脸上的笑容不变,缓缓说道:“刘府尹,迎仙楼有迎仙楼的规矩。凡是进我楼的客人,在楼内都受我庇护。不知府尹大人可否给在下一个薄面,先让手下兄弟们退下,若真有什么误会,我们慢慢说开,岂不更好?”
他的话语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刘府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若在平时,他绝不敢如此放肆。可今日,他背后站着的是琅琊王氏!王腾公子就在楼下看着,他若是怂了,这官位怕是也到头了!
想到这里,刘府尹心一横,面色一沉,厉声喝道:“百晓生!本官敬你是个人物,但今日之事,乃是国法!什么规矩,能大过我大炎王朝的王法?”
“本官严重怀疑,这几人便是通敌的要犯!若因你阻挠而让奸细走脱,耽误了军国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手下官差怒吼:“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谁敢反抗,格杀勿论!一切后果,本官一力承担!”
“王法”二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得百晓生眉头紧锁,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敛去。“格杀勿论”四个字,则彻底撕破了所有脸皮。
官差们得了死命令,面露凶光,举着刀再次逼了上来。
“咔。”
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沈天君将茶杯放回桌上的声音。这声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竟是如此的清晰,仿佛不是瓷器与木桌的碰撞,而是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只见沈天君终于抬起了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位色厉内荏的刘府尹身上。
“金陵府,刘成?”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成被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但还是梗着脖子喝道:“正是本官!乱臣贼子,见了本官还不下跪!如今知晓本官身份,怕了么?”
“乱臣贼子?”
沈天君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彻入骨的漠然。
“敢说本座是乱臣贼子的,你是头一个。”
话音未落,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随手抛在了桌上。
“铛!”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击之声。
那并非金玉,而是一块不知何种玄铁打造的令牌,通体乌黑,入手极沉。令牌正面,只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霸道绝伦的古篆——“君”!令牌背面,则是江山社稷、日月星辰的缩影。
此令一出,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皇道龙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刘成脸上的厉色瞬间凝固,随即如见了鬼一般,血色尽褪,化为一片死灰。他的双眼暴凸,死死盯着那枚令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天……天……天子令……”
他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颤抖与恐惧。
下一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这位刚刚还叫嚣着“王法”的金陵府尹,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连带着头上的官帽都摔歪了,整个人以头抢地,抖如筛糠!
“下官刘成,不知侯爷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