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主府的议事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冰冷得几乎要凝结的肃杀之气。
沈天君端坐于主位,玄色锦袍上的金线在火光下流转。他并未言语,只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面,那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敲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侯爷!不能再等了!”
最先被这压抑气氛点燃的,是性如烈火的耿忠。他“霍”地站起身,身上的铠甲因剧烈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大皇子乃是万金之躯,如今身陷敌手,生死未卜,每多耽搁一刻,殿下就多一分危险!我等身为大炎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眼睁睁看着皇子蒙难,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腔里迸出来的,带着一股不惜以死明志的决绝。
“耿将军所言极是!”郑太石也站了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焦急与自责,“那罗成虽然来得蹊跷,但他所言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机,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在他们这些老派军人看来,皇室的尊严高于一切。大皇子被俘,本身就是奇耻大辱,如今有了线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必须去闯一闯。
“老耿,老郑,你们先冷静点。”李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不像二人那般冲动,沈天君那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审视的目光,已在他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侯爷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你们想过没有,五万蛮军的包围圈,别说他罗成只是个观海境,就算是咱们三个一起陷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得两说。可他偏偏就逃出来了,还‘恰好’截获了书信,‘恰好’在我们进城的时候找上门来。”
李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恰好的事?此事处处透着诡异,我看,八成是个引君入瓮的陷阱!”
“陷阱又如何?”耿忠脖子一梗,双目赤红,“就算是陷阱,为了殿下,我等也必须去踩!我北境男儿,何曾怕过蛮子的阴谋诡计!”
“你这是鲁莽!是拿数万兄弟的性命去赌!”李钟也来了火气,“我们死了也就死了,侯爷现在可是北境的主心骨,侯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几个脑袋也不够女帝陛下砍的!”
“你……”
“够了。”
就在三人争得面红耳赤之际,沈天君终于开口。
仅仅两个字,平淡无波,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让整个议事厅安静下来。耿忠和李钟都梗着脖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悻悻地坐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主帅身上。
也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厅内,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用蜡丸封好的信件。他走得虽快,但脚步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厅内的凝重。
“启禀侯爷,军师送来的密信。”
沈天君接过蜡丸,指尖轻轻一捻,蜡壳应声碎裂,露出一张卷起的小纸条。他并未立刻去看,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李钟:“李钟,你觉得,若是陷阱,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钟一愣,没想到侯爷会在此刻考教自己,沉吟片刻后答道:“若真是陷阱,当固守图拉城,静待时变,再寻良机。绝不可轻动。”
沈天君不置可否,这才缓缓展开纸条,借着烛火看去。
纸条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没有繁复的计策,只有四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将计就计。
沈天君看着这四个字,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不愧是卧龙,这份默契,省去了他无数口舌。
他将纸条递给李钟,李钟三人凑上前去,看完之后,脸上皆是惊疑不定。
“将计就计?”李钟挠了挠头,一脸费解,“军师的意思是……这真是个陷阱?那我们还要去?”
“不错。”沈天君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落在那代表着“北都城”的模型上。“李钟说对了一半,这的确是个陷阱。但老耿和老郑也说对了一半,就算是陷阱,我们也必须去闯上一遭。因为大皇子的事情,我们必须去一探究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那罗成的说辞,破绽百出。他不是从五万大军中杀出来的,我猜是或许敌人故意放他出来的。他身上的伤不假,但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的话,引诱我们出兵。”
“那封信之所以提到祭坛,也是敌人算准了我们救主心切,故意透露给我们的,只要我们大军一动,必然会一头扎进他们在天狼祭坛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侯爷……那我们……”耿忠的声音有些干涩。
“敌暗我明,大军出动,目标太大,也太慢了。”沈天君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一条线,从图拉城,直指北都城的方向。“况且,北境刚刚经历连番大战,将士们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进行大规模的征伐。尚不清楚敌方的意图,大军出动,反而是下下之策。”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神情各异的将军。
“所以,此行主要目的是探听消息的虚实,行动的人数在精不在多。”
“侯爷,您的意思是?”李钟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沈天君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与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战意。
“本侯,要亲自去一趟。”
“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仿佛一道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
“万万不可!”耿忠第一个跪了下来,声音都在颤抖,“侯爷!您是三军主帅,万金之躯,怎能亲身犯险!末将愿代侯爷一行,便是战死沙场,也绝无怨言!”
“末将附议!请侯爷三思!”郑太石和李钟也齐齐跪倒在地。
开什么玩笑!沈天君如今就是整个北境的定海神针,是他,斩天狼王,收复乌索城,将北境边军那根几乎被踩断的脊梁骨重新接了起来。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整个北境的天,就真的塌了!
“本侯心意已决,不必多言。”沈天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蕴含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此行,并非只有我一人。”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厅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连跳动的烛火都凝滞了一瞬。
沈天君的目光望向议事厅的角落,那里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蠕动。
“袁将军。”
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分离出来,仿佛他本来就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头戴一张古朴的青铜面具,遮蔽了所有容貌,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仿佛深渊,让人不敢直视。正是袁天罡。
“你随我同去。”
“是。”袁天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看到袁天罡,耿忠三人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是能斩杀呼延灼的恐怖存在,有他与沈天君一起行动,确实让人安心不少。
“把那个罗成带上。”沈天君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不是想让我们去救大皇子吗?那就让他亲自在前面带路。”
李钟三人彻底凌乱了。带着一个明知是内鬼的家伙,深入敌境?侯爷这胆子,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
沈天君没有再理会三人精彩的表情,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他们,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走之后,大军由你们三人暂管。一切军务,听从诸葛军师调遣。你们要做的,就是守好图拉城,整顿兵马,随时准备接应。”
“可是侯爷……”
“这是军令。”沈天君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加重,“老耿、李钟、老郑,此行成败,或许不在我,而在你们。莫要叫我失望!”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沈天君转身便向厅外走去。袁天罡的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他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耿忠、郑太石、李钟三人呆呆地跪在原地,看着那道并不算魁梧,却仿佛能将所有风雨都一肩扛下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脑中一片空白,不是因为敬畏,而是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疯狂所震撼。他们终于隐约明白,为何卧龙那等神人会选择辅佐这位年轻的侯爷,为何他能创造出阵斩天狼王的神话。
因为在他眼中,所谓的阴谋诡计,所谓的千军万马,或许都只是棋盘上的点缀。他根本不在乎规则,他要做的,是掀翻整个棋盘!
“这天下,还没有本侯……不敢闯的龙潭虎穴!”
沈天君的声音从门外遥遥传来,裹挟着夜风,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