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我爬回烂尾楼,老头子正坐在八仙桌旁啃馒头,布褂上多了道新口子,袖口沾着黑灰。
“看见啥了?” 他嚼着馒头问。
我把那片衣角递过去,老头子捏着衣角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是‘文渊阁’的人。”
“文渊阁?”
“一群靠书墨养邪物的家伙,” 老头子把衣角扔进火盆,火苗 “腾” 地窜起来,烧出股焦臭味,“四十年前我烧了他们半座藏书楼,没想到还没死绝。”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三本书叠在一起,书脊上插着根针。“这是他们的标记,你去问问学校门口修钢笔的老头,他年轻时在文渊阁扫过地。”
我正想问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老头子突然往我嘴里塞了块馒头:“警察?他们连勾魂丝都看不见,去了只会把自己的魂勾走。” 他指了指桌上的老书,“这书上记着,文渊阁的人每次动手,都会在现场留下‘书引’—— 就是被勾魂丝缠过的书。找到那本书,就能顺着找到养丝的人。”
这时,我的书包突然动了动,昨天班长借我的《古诗三百首》从书包里掉出来,书页哗啦啦乱翻,最后停在《登高》那页,“艰难苦恨繁霜鬓” 那句的 “霜” 字上,竟渗出了滴黑血。
老头子的眼神瞬间冷了:“看来它找到你了。” 他抓起那本书,往书页上撒了把艾草灰,黑血立刻像沸腾似的冒泡,“书引已经缠上你了。”
我摸着脖子上的铜钱,突然想起班长昨天在图书角整理的新书里,好像就有本封面带金边的《论语》,当时他还笑着说:“这书真沉,像灌了铅似的。”
夜风正顺着十八层的破窗往里灌,八仙桌上的油灯被吹得忽明忽暗。老头子把那本渗血的《古诗三百首》摊在桌上,书页间的黑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像干涸的河床。
“勾魂丝缠过的物件,会留下‘丝引’,” 他从布褂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碗,倒了半碗浑浊的液体,看着像雨水,“这是今早从学校后墙根接的露水,混了点糯米灰 —— 能把丝引显出来。”
他用手指蘸着液体往书页上抹,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被液体浸过的地方,黑血突然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字迹的纹路游走,最后在 “霜” 字的一撇上聚成个小点,小点里慢慢浮出根银线的影子,细得只有针眼大。
“看见没?” 老头子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丝引往西北走了,学校的西北方向是啥?”
我猛地想起:“是地下室!去年暴雨淹了半层,后来就封了,说里面有老鼠……”
“今晚咱们得去趟地下室了,去见见那所谓的老鼠。” 老头子从桌角摸出个破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锈铁钉,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东西,闻着像烧过的头发,“是‘养丝坛’。文渊阁的人养勾魂丝,得用活人血泡着,坛口封着书墨纸,所以丝上才带书香气。”
他把铁钉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摆在书上,又把那撮黑灰撒在 “霜” 字周围。奇怪的是,黑灰一碰到书页,竟顺着银线影子的方向爬,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在桌面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一直延伸到窗户边。
“线引到阳台就断了,” 老头子盯着那截断线皱眉,“说明养丝坛不在学校里,是有人从外面引丝进来的。” 他突然一拍大腿,“难怪那学生死在厕所 —— 地下室的通风口通着厕所下水道!”
我后背一凉:“那…… 那班长的钢笔?”
“是‘饵’。” 老头子拿起那枚苏老头的铜钱,红绳在灯光下泛着暗光,“文渊阁的人知道你在查这事,故意用带‘知’字的钢笔引你注意。那本金边书是‘母丝’,藏在图书角养着,再用子丝缠学生 —— 他们想钓的是你。”
“钓我?”
“你忘了你名字咋来的?” 老头子突然笑了,露出那口白牙,“平安,平顺安康 —— 可你命里带煞,是阴物的克星。当年你刚出生就被扔垃圾堆,不是没人要,是那些脏东西不敢碰你。” 他指着桌上的老书,“这书上记着,四十年前文渊阁丢了本《镇邪策》,他们一直以为是我藏了,其实……”
他没说下去,突然抓起桌上的油灯往阳台走。月光下,他布褂上的补丁在墙上投出奇怪的影子,像一个个小窗户。他指着阳台角落那堆破烂,里面有个缺了口的陶罐,是去年冬天捡回来装煤块的。
“把那罐子拿过来。”
我抱着陶罐回来时,罐子底还沾着煤渣。老头子倒过来一磕,掉出些黑色的粉末,还有半张烧焦的纸。他展开纸,上面只剩几个模糊的字:“…… 三之日于筑梦…… 取带煞者……”
“果然是冲着你来的。” 老头子把纸扔进油灯里,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通红,“三之日是寅时,就是今晚。他们以为我不敢露面,想用你当祭品,重新开启养丝坛。”
他从破布包里又掏出些东西:一把锈剪刀,半截红绳,还有片晒干的桃树叶。“等下你去地下室,把这桃树叶塞进通风口,再用红绳缠三圈 —— 能暂时挡住子丝。我去图书角拿那本金边书,母丝一除,子丝就断了。”
我攥着那枚铜钱,手心全是汗:“那您小心点,文渊阁的人……”
“一群缩头乌龟罢了。” 老头子把剪刀塞给我,“记住,见着穿青布长衫的就往他袖口剪 —— 他们的丝全藏在袖子里。四十年前我剪过一个,那家伙现在还没长出新袖子呢。”
说话间,八仙桌上的油灯突然灭了。窗外传来 “咚” 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老头子眼神一凛,抓起桌上的老书往怀里一揣:“来了。你从后墙走,我去前门引开他们。”
他窜出破窗时,布褂的下摆扫过桌角,带落了那根用晾衣杆代替的桌腿。我看着桌腿滚到阳台边,突然发现断口处刻着个小小的 “张” 字,和老头子布褂内侧的补丁上绣的字一模一样。
夜风更紧了,吹得那堆破烂呜呜作响,像苏老头喝醉时的呼噜声。我把桃树叶塞进裤兜,握紧了那把锈剪刀,剪刀柄上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老头子每次摸我头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