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呼啸着掠过护龙山庄的重重檐角。凄清的月光洒在覆雪的瓦楞上,泛着幽冷的青光。本该沉入寂静的寒冬深夜,却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晃动的火把打破。侍卫们面色凝重,铠甲在奔跑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几乎翻遍了山庄的每个角落——神侯大人新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竟在午后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小公子!上官小公子!”焦急的呼唤声在冰冷的夜气中散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刚从训练场归来、一身热汗尚未散尽的段天涯,正撞见侍卫首领步履匆忙地赶往护龙堂方向。首领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
“发生了何事?”天涯拦住他问道,稚嫩的声音却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首领见是段天涯,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急促:“启禀段公子,是神侯新带回的那位上官小公子,突然不见踪影!属下等已搜寻近三个时辰,仍无结果,正要去禀报神侯……”
“且慢。”天涯出声制止,他望了一眼夜色中沉寂的护龙堂,声音虽轻却带着决断,“夜已深了,义父日理万机,不必为此事惊扰他休息。我去找。”
上官小公子?天涯心中微动。两年来,义父从未带过其他的孩子回来……那他,必定也是义父选定的人,如同自己一样。可为何会失踪?护龙山庄守卫森严如铁桶,明哨暗卡遍布,外人绝难潜入而不被发现。即便真有绝世高手冒死闯入,又何必大费周章掳走一个暂时还无足轻重的孩子?
他屏退众人,独自立于山庄正门前的空阔广场上。寒风刮过他思索的脸庞,扬起他墨色的发丝。心念电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孩子,是自己藏起来的。 可会藏在哪里?山庄虽大,能容下一个惊惧孩童的隐秘角落却不多。天涯凝神静气,目光如炬,扫过假山、回廊、枯草丛,最终定格在广场中央那尊巨大的石雕卧龙上。
一阵极细微、极压抑的呜咽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呜……奶娘……呜……” 那哭声含糊不清,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又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仿佛一只受冻挨饿、瑟瑟发抖的幼兽,强忍着不敢放声。天涯屏息凝神,侧耳细辨,声音似乎来自……高处?
他猛地抬头,目光锁定了那尊巨大的石雕卧龙。龙身盘踞,龙首高昂,离地数米,那张开的巨口幽深黑暗,在月色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天涯不再犹豫,提气纵身,身形轻灵如燕,宛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巨大的龙头,探身向龙口内望去——
果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紧紧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小脸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那细微的呜咽声正是从这里传出。
“你是谁?”那小人儿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猛地一颤,止住了哭声,冻得通红的小手猛地抱紧肩头,一双湿漉漉、带着惊惧和戒备的大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望向跃入龙口的陌生少年,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听哭声,天涯原以为是个小姑娘。凑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紫色锦缎棉袍、头发用布带束起的男童。看年纪约莫五六岁,相貌极其清秀,眉目如画,肌肤白皙,带着一股罕见的书卷气,但骨骼纤细,身量瘦小,在寒夜里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发抖,显然未曾习武。
天涯心中讶异,真不知他是如何爬进这数米高的龙嘴里的。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方才已收敛了所有声息,落地无声,竟还是被这毫无武功的孩子瞬间察觉了。这份敏锐的直觉,非同寻常。
“我叫段天涯,今年九岁。”他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甚至慢慢蹲下身,与那孩子平视,让自己的目光与她齐平,“是义父收养的长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那孩子眨了眨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声音还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叫海棠……是朱叔叔……是义父带我回来的。我爹爹、奶娘……家里其他的人,都被恶人害死了……是义父救了我。”
提及家人,她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用力地用袖子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倔强地补充道,仿佛在为自己辩解,“我、我只是在这里看月亮,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浓浓的无助和委屈。
“侍卫说你姓上官,是义父新收养的孩子?”见他点头,天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了下来,语气愈发温和坚定,“你我都是义父的孩子,从此便是兄弟了。那我以后就叫你海棠,你就叫我大哥。”这句话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
义父的孩子,就是他的责任,他的家人,他需要保护的兄弟。
他朝那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人伸出手,手掌在寒冷的夜里呵出白气,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里太冷了,你会冻病的。来,抓着我,我带你下去。”
清冷的月华恰好穿过龙口的缝隙,如水银般流淌进来,将少年尚显稚嫩却已初具坚毅轮廓的脸庞照得清晰分明。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盛着的,是纯粹的善意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担当与温柔。
海棠怔怔地仰头看着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寒冷,只是瞪大了眼睛,将这个如同天降般出现在她最无助、最孤独时刻的身影,深深地、牢牢地烙进了心底。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暖流冲破冰冷的恐惧,注入她几乎冻僵的心脏。
她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冰冷僵硬的小手,微微颤抖着,放入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掌中。指尖传来的坚实温度,瞬间驱散了蚀骨的寒意,顺着胳膊一路暖到了心里。
被他有力而温柔的手牢牢握住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森冷可怕的月光和漫长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一点一点变得温柔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