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非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去了筋骨,整整几个时辰动弹不得。直至午时将近,窗外透入的天光略微刺目,他才艰难地缓过一口气。骨骼错位又强行复位的剧痛,几乎榨干了他全部元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楚,连指尖都沉重得难以抬起。
今日老天爷似乎也存了几分慈悲,密室外格外安静,连平日里准时骂骂咧咧前来送饭的出云国侍卫也罕见地未曾露面。这异常的宁静成了他们唯一的庇佑——若被那些贼人发现成是非不仅逃出了陶坛,还像条死狗般瘫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那便是灭顶之灾。
又过了许久,成是非才积蓄起一丝力气。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一寸寸地挪动身体,扶着湿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痛得他龇牙咧嘴,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破烂衣衫。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息,感觉到体内那浩如烟海的内力正在缓慢地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他蹑手蹑脚地举起墙角那盏昏暗欲灭的蜡烛,微弱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挪到太后的坛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惯有的、带着几分嬉皮笑脸的表情,想让气氛轻松些:“太后娘娘,您瞧,现在我全身骨头都接上啦,能动能跳!这就来救您出来!”
借着跳动的烛光,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坛中人的面容。昨日惊惶未定,今日细看,才发现这位太后根本一点也不老,看来不过四十许人,许是常年养尊处优,肌肤保养得极好,眉眼温婉,虽陷囹圄、鬓发微乱,却难掩其雍容华美的气质,反而因这几日的共患难,更添了几分令人心安的亲和。
成是非不由得看得一怔,下意识挠了挠头,面对这位一直以宽容和真诚待他的长辈,竟罕见地生出几分羞赧来。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很认真、甚至带点傻气地说:“太后娘娘,您……您原来这么年轻漂亮啊!我现在可算知道云萝为什么长得跟天仙似的了,原来是因为她有个这么好看的娘!” 他顿了顿,挺起还在作痛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现在就让我成是非,来给您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呃,是‘英雄救太后’!”
太后自昨夜起便亲眼见他如何忍受着分筋错骨的剧痛,如何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挣扎求生,如今见他刚刚缓过劲、脸色依旧苍白,却立刻强撑着要来救自己,心中怎能不感动?
她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油滑、实则至纯至性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担忧,声音温柔地询问:“成少侠,你……你真的还好吗?身上还痛得厉害吗?不然……不然再歇息一会儿吧,哀家……我不急的。”
这样毫不掺假的真诚关怀,像一股暖流冲垮了成是非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长这么大,何曾有人在他如此狼狈痛苦时,不问利益,只关心他痛不痛?他鼻尖一酸,赶忙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脯,结果力道没控制好,拍得自己一阵咳嗽,却仍强撑着道:“不痛不痛!您放心,我已经恢复了一身的神功!来,太后,现在由我天下第一高手成是非来救驾!我保证,一定把您平平安安带到云萝面前!”他眼珠一转,想起了不知从哪个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故事,得意地补充道,“以前有司马光砸缸救小伙伴,今天就有我成是非破缸救太后!咱们这出戏,可比他的精彩多了!”
听到他这番虽是玩笑却无比真诚的承诺,太后忍不住破涕为笑,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好,好!哀家……我信你。我们一起回去,回去见云萝,救皇上!”
接着,成是非凝神静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陶坛壁上。他内力微吐,雄浑却极其精准的内劲透体而入,如同最灵巧的手指,瞬间震碎了陶坛!
“嗡……喀啦啦……”
一阵低沉的鸣响后,陶罐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旋即如同绽放的花朵般悄然碎裂开来,哗啦啦散落一地,却丝毫没有伤及内部的太后分毫。
太后终于脱离了那狭小的禁锢,身体却因长时间被困且十香软筋散的药力未清,一阵发软,险些跌倒。成是非赶忙伸手虚扶。见她虽未被分筋错骨,但脸色苍白,眉宇间尽是倦怠憔悴之色,显然是药力侵蚀、身心俱疲的结果。
“太后娘娘,您别动,您身上这十香软筋散的毒还没清干净呢!”成是非赶忙道,“我这就运功帮您把余毒逼出来!”
然而,当他准备将手掌贴上太后后背运功时,动作却忽然顿住了。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手悬在半空,有些窘迫地解释道:“太、太后娘娘……得罪了。我这排毒大法,需得手掌贴住您后背心俞穴附近,以内力导引……若有冒犯,请您千万原谅……”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太后凤体的一刹那,他猛地停住了,脸上露出极不好意思的神情,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他挠了挠头,声音都结巴起来:“太…太后娘娘…这…这运功排毒,需得…需得手掌贴住后心导引内力…如有冒犯…请您…请您千万原谅我…”
太后见他这般小心翼翼、尊重守礼的模样,与他平日油滑跳脱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由得宽容又慈爱地笑了笑。她不再使用“哀家”或“本宫”那样疏离的尊称,语气如同对待自家子侄般温和而真诚:“成少侠,快别这么说。这几日暗无天日,你是唯一一个拼了命、吃了无数苦头来救我的人。你既是云萝的师兄,又如此赤诚勇敢,我……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自家半个孩子来看待了。你只管放手施为,我信你。”
这番话,如同最温暖的春风,瞬间抚平了成是非所有的不安与窘迫。他心下感动万分,重重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嗯!您放心,很快就好!”
他凝神定气,缓缓将掌心贴上太后后背。内力徐徐度入,温和而坚定,如同潺潺溪流,耐心地冲刷着那些淤塞的经脉,将顽固的药力一丝丝化解、逼出。过程中,成是非看着太后略显单薄却努力保持挺直的背影,想到这几日在这阴冷天牢里,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如何以无比的宽容接纳他的粗鄙,以真诚的夸赞激励他的意志,从未因他的出身和莽撞而有半分轻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他心间荡漾开来。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刻,看着那在烛光下显得无比温柔的背影,他甚至有了一瞬间的恍惚——眼前这位母仪天下的太后,那包容一切的身影,竟与他梦中那从未见过面、却渴望了一生的亲娘形象,缓缓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