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拥挤的人流,三人如同扑朔的飞鸟,不多时便来到了洛棂口中的地方。
映在三人眼中的首先是半堵破败围墙和一地的砖石木头以及围墙后几间即使破败也难掩从前精致的房屋,断了头的石兽布满裂纹,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倒在还勉强存留着的半扇门旁边。
半人高的青葱草色顺着围墙倒塌的地方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长满了理论上算是院子的地方。
“首先恭喜你,你的猜测是对的,这里确实是云浮镇。
但是唯有这个地方,合理又不合理。”
洛棂落地后背着手转了几圈,轻盈地旋转着检视这摊砖石,从中挑出只剩半截满是泥土的牌匾,话语中有些不知来历的疑惑。
她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手帕,干脆直接伸手将牌匾上的泥土擦掉,随意地拍手打掉粘上的灰尘。
玉霖挨着洛棂,犹豫了一下,摸出手帕地给洛棂:
“不介意的话,拿我的擦擦吧。”
“哎呀霖霖~好霖霖~谢谢你啦,等我回去洗过给你!”
洛棂眨巴两下眼睛,开心地接过玉霖的手帕搽干净手,将手帕一收,蹦跳着挂在玉霖身上表示感谢。
擦好的牌匾被扔在地上,无声地谴责洛棂对它的不在意。
兴许是它的无声谴责太过响亮,叶寒珏摸着下巴感兴趣地挪过来观察躺在地上的牌匾。
半截牌匾刷的红漆已经大片脱落,露出底下的风化开裂的木板。牌匾边缘凸起,雕刻着陈旧的花纹,花纹不算清晰,但难掩精致,中间是凹陷的依稀可以看出刷了金漆的大字——息风。
叶寒珏触摸着明显饱经岁月风霜的木板,满心疑问。
“这是个什么地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到云浮的时间虽短,但对这个不算大的镇子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这样一个破败的建筑还是第一次知道。
和玉霖黏黏糊糊贴在一起的洛棂正经起来,单手握拳放在嘴边,清咳几声:
“咳咳——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一个叫‘息风’的祠堂,听名字也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这个地方据说原本是供奉云浮家一个颇有成就的旁系先祖的地方。
据说他已经修炼到了99级封号斗罗境界,甚至传闻一度说这位云浮先祖已经触摸到成神的边界。
这位先祖后来在和魂兽的缠斗中负了伤,虽然赢了,但不久后就不知所踪......”
......
...镇上的人感念这人对云浮镇的贡献,干脆给他建了祠堂。
云浮一族后来也为这个祠堂建设出了不少力,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家的人。
再后来这地方就不仅仅用于供奉先人了,有时候镇上的一些事物也会在这里和云浮一组进行交涉,基本相当于云浮家的一个据点。”
洛檐咽了咽唾沫简单滋润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干涸的喉咙,结束了对眼前雕梁画柱的建筑的介绍。
眼前的息风祠匾额高悬,红漆在阴影下显得大气而肃穆,红木的大门紧闭,大门两侧看门石兽哪怕蹲坐着也难掩其高大,它们翠色双目圆睁,瞪视着不请自来的客人。
左右石兽身后静穆矗立两根凸起的青灰色方形石柱,直直撑起琉璃瓦铺就的屋檐,柱上是阴刻的楹联:“息风卧云意逍遥,斩金断玉身无拘”。
檐下是精巧的木雕,各色云纹间或夹杂彩墨绘制的人物壁画,似是众仙踏云而来。屋檐向前延伸翘起,又有同样刷了红漆的檐柱将其牢牢撑起,屋檐与木柱交汇处,木制的角拱远看如蝴蝶展翅,近看则是左右两位仕女低眉抚袖。
白色的石板泛着白玉的光泽,排成整齐的阶梯从檐下一路延伸至木流灼三人脚前。
单单一个大门就气派至极,不知里面又会是怎样的美轮美奂。
“...虽然这息风祠确实是建得精巧绝妙,但是毕竟也是百千年前的建筑了,它怎么保存得这么...这么...”
竹冥抚摸着光滑的漆红立柱,惊讶与疑惑一同袭来。
这座祠堂,少说也已经经历上百年风吹雨打,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刚刚建起来的一样?
是保存的好...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息风祠刚刚建成的样子!
竹冥在脑海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但这个结论在幻境里又显得那么的寻常。
木流灼已经走上了台阶,侧身跳上石兽的背部侧坐,轻轻拍拍石兽头部:
“这里,是刚刚建成的地方。”
平淡的声音,抛出了三人心中沉默的猜测。
“为什么?”
洛檐忍不住询问。
木流灼低垂的眼皮下灰色晶体左右移动,略一沉默,随后抬眼,坚定地给出了一个完全不算理由的理由。
“...直觉,这里看着就新。”
“......”
“......”
无言的沉默涌上心头,洛檐发出了带着气声的无语哼笑。
竹冥收起竖着的耳朵,只觉得自己认真的心被辜负了。
暂时停下基本有了结果的猜测,这座祠堂的特殊已经不言而喻,三人开始研究怎么进去。
气势磅礴的大门紧闭着,衔着铁环的饕餮冰冷地等待面前客人的选择。
“嘭、嘭、嘭。”
皮肉、铁环和木板共同铸就的敲击声混在空寂的空间中,让人恍惚听见精神传来的回音。
毫无意外的无事发生,大门依旧紧闭,洛檐收回叩门的手,泄气地靠在另一边石兽上。
“要不试试直接从墙头翻过去?”
竹冥一手叉腰一手笼在眼上抬头打量围墙。
“不行。”
木流灼已经整个人都趴到了石兽身上,脑袋从石兽头部倒着垂下与石兽的翡翠眼珠子对视。
他一手凝结出锋利的冰刺,随手一甩,冰刺带着锐利的气势冲向旁边的墙壁。
一瞬间金光涌动,白墙上出现密密麻麻地金丝将飞来的冰刺轻轻一裹,细碎的冰晶四散,消失在空气中。
“有防御阵法,直接翻过去会被金丝缠上。”
“叮——”
说话间,翡翠的珠子在空中划过优雅的抛物线。
“嗒嗒嗒——”
落在地上的翡翠珠子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于仿白玉的砖石上落下然后低低弹起,发出连续的清脆声响。
“啪——”
细微的清脆声音此时如雷震耳,翡翠的珠子在几次落下后,碎成了八瓣儿。
“...其实我原本只是想仔细看看......你们信吗?”
木流灼的手还扣在石兽没了眼珠的眼眶里,寻求信任的话语诚挚而无辜。
他只是伸手轻轻地、轻轻地一碰,谁知道珠子就跟获得自由一样离家出走了,这简直是碰瓷!
洛檐和竹冥不言,只呆滞地站在原地。
少顷,洛檐一个箭步,跨到木流灼身边,揪着后衣领把他从石兽身上扯下来后顺势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你个不省心的,莽得很!”
那边洛檐教训木流灼,这边竹冥一个滑步,弯腰捡起稀碎的翡翠珠子:
“我去,碎成这样还能修吗?这玩意看着不便宜——这幻境里的东西坏了需要赔吗?咋整啊直接放回去?说不定有神秘力量把它修好啊呢.....”
兵荒马乱中,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
三人迅速跳下台阶,互相背靠背围成一圈,远离发出异动的大门,沉默紧张地等待接下来的变化。
“......”
长久的沉默后,木流灼中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
“要不...我用冰块捏个差不多大小的珠子放进去就当赔它的?”
洛檐和竹冥侧头看向抓错重点的木流灼,从他的面无表情中莫名看出几分讨巧。
紧张的空气一扫而逝,洛檐无奈地侧头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叹气指挥道:
“不管那玩意儿了。虽然不知道门开了是不是和这珠子有关,但总归是开了,进去看看吧。
进去后保持谨慎,不能乱碰东西了——尤其是流灼!
我在前面探路,流灼你注意后面,竹子你留意四周,顺带注意一下流灼。”
三言两语做好安排,三人调整了一下心态,以洛檐在前,竹冥微微落后,木流灼最后的队形贴近彼此走了进去。
走在最后的木流灼在进门时略一停顿,指间蓝色光芒微闪,手指轻弹。
等到木流灼最后一块袍角飘入门内,大门沉默合上,门口石兽空荡的眼眶里已经被填入一抹带着寒意的微芒,与另一只眼中的翠色交相辉映。
......
“那也就是说按照正常情况,这里不应该这么破旧。
看来云浮家构建这个幻境的人还挺叛逆啊,自己家的地方都不放过。”
叶寒珏听完洛棂的介绍,满脸感慨地拍拍苟延残喘苦苦支撑的门板,呼呼啦啦拍下来一堆灰尘木粉。
“咳咳咳...你闲的啊叶寒珏!拍它干啥?”
离得近的洛棂猝不及防被呛得一阵咳嗽,愤怒地谴责不干人事的叶寒珏。
叶寒珏也被灰尘呛了一嘴,三人只有离得远的玉霖幸免于难。
“这门板要掉了。”
抱胸站着的玉霖提醒二人注意摇摇晃晃的门板。
两人急忙躲闪离开,前后脚的功夫,那半扇门就拍在遍布灰尘的地上,又激起尘土漫天。
“门没了,这是招呼我们进去呢?”
叶寒珏挑眉,踢了踢地上的门板,率先向内院走去。
“哈,院门大开,多欢迎我们啊。”
洛棂扭头调笑着与玉霖说话,二人跟在叶寒珏后面也进了院子。
院子里是和外面如出一辙的破败模样。三人穿过小腿高的杂草,直入最中间的屋子。
屋子的各种木制结构也在时间的侵蚀中所剩无几,只留下勉强支撑整间屋子不会轰然倒塌的主要结构。
玉霖走进屋子时手背碰到了已经没有门板的木制门框,撞掉一大块断裂的木头。
这一意外让三人在心中祈祷这间屋子能撑久一点,起码不要在他们正好在屋子里的时候轰然倒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屋子的中央摆着祠堂常见的供台,同样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但供台上没有理应存在的牌位,反而是摆着两个黑黢黢的石兽头颅,头颅两边是烧了一半的蜡烛。
石兽头颅正对祠堂门,正好能冰冷地打量遍每一个进来的人。
屋子里的光线不算太好。明明外面还算晴朗,会遮挡阳光的围墙窗户也都坏了个遍,但偏偏屋内就是一点光线,好像光线都被隔在了洞开的屋门窗户之外。
叶寒珏搓搓手指,紫色的魂力在空气中像火苗一样摇曳。
他屈指一弹,火焰略过蜡烛,真正的火光摇曳着升起来。
在这微弱的光照下,石兽头颅更加清晰地映入三人眼帘。
暗沉的翠绿色眼珠在火光下光辉流转,好像活了一般。
玉霖突地出声:“这两个头是不是门口那两个看门兽的?”
洛棂靠近打量:“是,断裂的裂口和门口的身体差不多能对上——快看这只眼。”
叶寒珏将注意力转移到洛棂正在打量的另一只脑袋上,与其余几只眼睛截然不同的蓝色眼球带着寒冷的味道,带给叶寒珏一阵奇异的熟悉感。
“这个眼珠上有熟悉的魂力波动。”
略一思索,叶寒珏就得出了答案,没有丝毫迟疑,他伸手将独特的蓝色眼珠抠出来。
“这是阿灼的魂力。你们还记得吗?这是他做过的那种魂力珠。”
洛棂和玉霖立刻想起了在不久前的对抗中以一珠之力将场上人全部炸出场外的蓝色珠子。
“这里出现了这个东西...也就是说起码木流灼来过这里?”
洛棂乐观地猜测道。
叶寒珏却不怎么乐观:
“按照洛棂的说法,就算是现实的正常时间,这个祠堂都没有烂成这个样子。
而我们过来的集市按照陈旧程度来说也就是六七年前的样子。
这样推下来,这个祠堂应该是比现实中洛棂见过的祠堂更牢固完整。
而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依据这些东西的腐朽程度来说,我觉得,可能是集市时间甚至是现实时间的很久以后。”
叶寒珏停顿了一下,玉霖接住空挡。
“也就是说,这个幻境的时间是混乱的?”
“对。所以阿灼可能到过这里,但是却不能算是和我们到过一样的地方。”
“你是说我姐他们可能在另外的时间不同的幻境来过这里,然后留下了东西?”
“...就是这样。”
叶寒珏微微略一沉默,赞同了洛棂的说法。
但他没有说的是:洛檐他们不一定到过这里。目前发现的痕迹只能代表木流灼到过这里,至于另外两人——叶寒珏希望他们和木流灼是在一起的。
——
云浮日入打开一重又一重的铁锁,推开一扇又一扇精致的门扉。
房间是露天的,高高的屋顶是特意留出的六边形边框。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个高高的石台,石台与开出来的六边形天窗离得极近,月至中天,硕大的银盘恰好被框入天窗,与石台相对。
透明而柔韧的鲛纱自石台上延伸下来,像是自石台倾泻而下的月光。
云浮日入踏“月光”缓步而上,至石台边缘,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云浮月尽盘腿坐在石台上直直地注视着月亮,截风分水扇被他召唤出来搁在腿上。
云浮日入走近拿起他的扇子,缓缓展开,空白的扇面在明亮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人玉为扇骨,血肉裁扇面,魂魄便做江山墨,试绘人间千百风。
这就是他们制扇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