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气息,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薄,渐渐浓了起来。小区里挂起了红灯笼,超市循环播放着欢快的贺岁歌曲,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糖瓜甜香。楚颜开始陆续置办年货,家里的角落堆起了包装喜庆的干果礼盒和崭新的碗筷。
周末清晨,楚颜从储物间搬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木匣子,里面是文房四宝——这是季诚留下的。他写得一手好字,往年春节,家里的春联福字都是他亲手挥就。楚颜小心地铺开裁好的红纸,研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冽的墨香。她拿起毛笔,蘸饱墨汁,却悬在纸上良久,迟迟未能落下。往年和季诚一起写春联的热闹场景浮现眼前,鼻尖一酸,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灰暗。
“妈妈,今年我们自己写春联吗?”季晨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走过来。
楚颜迅速调整情绪,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宝贝。妈妈试试看,不过可能写得没爸爸好。”
季晨熙凑到桌边,看着那滴墨渍和妈妈微红的眼眶,又看了看匣子里爸爸那支常用的、笔杆被磨得光滑的毛笔。他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楚颜的衣角:“妈妈,我来写。”
楚颜愣住了:“你……?”
“爸爸教过我握笔,”季晨熙仰起脸,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写得不好看,但我想写‘平安’两个字。就写这两个字,贴在我房间门上,可以吗?”
楚颜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她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点了点头,将位置让开一些,帮他把红纸抚平,重新换了一张小一些的方形纸。
季晨熙踮起脚,学着记忆中爸爸的样子,用小手握住那支对他而言略显粗重的毛笔。他的手还很小,握笔的姿势有些笨拙,但神情异常专注。他回想爸爸握着他的手,在旧报纸上一笔一划练习基本笔画的情景:“横要平,竖要直,点如瓜子,撇捺要舒展……”
他深吸一口气,将笔尖轻轻落在红纸左上角。手腕用力,一个略显颤抖却努力撑开的“点”落了下去,然后是短横。写“平”字的第一横时,他屏住呼吸,努力让手臂保持平稳,墨迹虽不够均匀,却横平竖直。写到“安”字的宝盖头时,笔划复杂了些,他有些紧张,一个小顿挫让墨迹稍显凝滞,但他没有放弃,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接下来的笔画。
两个字写完了,歪歪扭扭地立在红纸上,“平”字略大,“安”字稍小,墨色深浅不一,谈不上美观,却透着一股稚拙的诚恳和巨大的努力。
季晨熙放下笔,小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任务。他指着那个“安”字宝盖头下小小的“女”字,对楚颜说:“妈妈,你看,这个‘女’字,就像你。爸爸说,‘家’里有‘女’人才安。爸爸不在了,我要和妈妈一起,让我们的家,平平安安的。”
楚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将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和墨香的肩头,声音哽咽:“写得好,宝贝写得特别好!这是妈妈见过最好看的‘平安’!”
她找来浆糊,和儿子一起,将这张小小的、承载着千斤重量的“平安”二字,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季晨熙卧室的门框上方。红纸黑字,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朴素而温暖的光泽。
整个上午,季晨熙都显得格外安静而满足。他时不时会抬头看看门框上那两个字,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下午,他主动帮楚颜剥蒜,收拾年货,小小的身影忙碌却沉稳。
傍晚,楚颜在整理书桌时,发现季晨熙的成长记录本摊开着。新的一页上,没有复杂的画,只有用毛笔蘸着清水,在纸上反复练习的、大大小小的“平”和“安”字。水迹已干,只留下淡淡的、凹凸的痕迹。在纸页的角落,他用铅笔工整地写道:
**【快过年了,我和妈妈写春联。】_
**【我写了“平安”两个字,贴在我房间门上。】
**【字写得歪歪的,但我是用心写的。】
**【爸爸以前写“平安”,是希望我们平安。】
**【现在我写“平安”,是告诉爸爸,我和妈妈会平安。】
**【也是告诉妈妈,我会和她一起,守护我们的平安。】
【笔墨会干,红纸会旧,但“平安”这两个字,会一直在我心里。】
通过一次简单的书写,季晨熙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情感传递和角色认知的转变。他从接收父亲“平安”祝愿的孩子,成长为开始尝试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主动参与构筑家庭“平安”的小小男子汉。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与门框上墨迹未干的“平安”二字遥相呼应,共同守护着这个经历了风雨却愈发坚韧的家。腊月的风带着寒意,屋内却因这新添的笔墨祝愿,而充满了走向新年的、沉静而有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