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彻底褪去了凉意,变得温软柔和,像母亲的手轻抚过脸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新绿树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樟树开花时特有的、略带辛辣的清香,混合着割草机过后青草的鲜腥气。春天,已然深了。
周六的早晨,楚颜见天气晴好,便对正在阳台上给水仙花浇水的季晨熙说:“晨熙,今天我们去森林公园走走吧?听说里面的木栈道旁,新设了一个‘古树观察区’。”
“古树?”季晨熙放下小喷壶,好奇地转过头,“是很老很老的树吗?”
“对,比太爷爷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多好多呢。”楚颜微笑着点头。
母子二人乘坐公交车来到市郊的森林公园。一进入林区,喧嚣的城市噪音便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鸟鸣啾啾、树叶沙沙,以及一种属于草木的、沉静的呼吸感。阳光被高耸的树冠过滤,洒下柔和的光线。沿着蜿蜒的木栈道前行,果然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看到了几棵需数人合抱的参天巨木。它们虬枝盘曲,树皮皴裂如龙鳞,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时间的化身。树下立着介绍牌,上面写着树龄:三百二十年、四百五十年……
“妈妈!这棵树……比我们国家历史还长吗?”季晨熙仰着小脸,脖子都酸了,也望不到树顶,只能看到巨大的树冠如华盖般撑开,遮天蔽日。
“是啊,”楚颜牵着儿子的手,走到一棵最粗壮的银杏树下,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它经历过好多好多春夏秋冬,看过无数风雨,也庇护过很多很多生命。”
这时,一位戴着遮阳帽、挂着工作证的林业讲解员爷爷正好路过,看到他们对古树感兴趣,便热情地走过来。“小朋友,喜欢这棵老银杏啊?”他笑眯眯地问。
季晨熙用力点头:“爷爷,它好大!好老!”
“来,爷爷告诉你怎么看树的年纪。”讲解员爷爷领着他们走到一棵被台风刮倒后、特意保留下来供人观察的巨树横截面旁。那切面被打磨光滑,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一圈套着一圈、密密麻麻的同心圆纹路。
“看,这就是年轮。”爷爷用手指沿着纹路画圈,“每一圈,代表树生长了一年。圈密,说明那年雨水少,长得慢;圈疏,说明风调雨顺,长得快。数数这些圈,就知道它活了多少岁啦!”
季晨熙蹲下身,小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试图去数,却发现根本数不清。“太多了……”他喃喃道。
“是啊,几百年的光阴,都刻在这里面了。”爷爷感慨道,“树长得越高,越大,它的根就往地下扎得越深,越广。你看不到它的根,但它所有的力量和生命,都来自这些看不见的、紧紧抓住大地的根啊。”
“看不见的根……”季晨熙重复着这个词,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相册里太爷爷太奶奶模糊的面容,想起了爸爸远在边疆的身影。
回家的路上,季晨熙异常安静,靠在公交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龄可能只有几十年的行道树。楚颜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揽着他的肩膀。
晚饭后,季晨熙没有立刻去玩玩具,而是拿出那本“季家的故事与记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他先用铅笔笨拙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圆,代表树干的横切面,然后在里面画了很多很多同心圆,虽然画不直,但他画得非常认真。在圆的中心,他涂上深色,旁边写上“太爷爷太奶奶”;往外几圈,写上“爷爷奶奶”;再往外,写上“爸爸妈妈”;在最外圈,他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自己,写上“我·新的一圈”。
然后,他在画的下面,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道:
**【今天去森林公园,看到了好老好老的大树。】_
**【爷爷说,树有年轮,一圈是一年。树越大,根越深,藏在土里,看不见。】
**【我想,我们家也像一棵大树。】
**【太爷爷太奶奶是树心,是最早的根。】
**【爸爸是很粗很壮的一圈树枝,在外面,保护着我们整棵树。】
**【我是最新长出来的一圈年轮。】
【我要好好长,吸收好多好多知识和爱,让我们的家族大树,更茂盛,更坚强!】
写完后,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跑到客厅,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最大的苹果,洗干净,递到正在看书的楚颜面前:“妈妈,你吃。你也是大树很重要的一圈!”
楚颜接过苹果,看着儿子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暖流涌动。她明白,孩子正在用他独特的方式,理解着时间、传承和家族的分量。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此刻仿佛也烙印上了岁月的年轮,与家族血脉的深根紧密相连。
夜里,季晨熙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小树苗,生长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旁边。古树的枝叶为他遮风挡雨,深扎的根系为他输送着养分。他努力地伸展着嫩绿的枝条,向着阳光生长,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枝繁叶茂,守护着脚下的土地,并将生命的种子,播向更远的未来。春夜深静,孩子心中的年轮,又悄然增长了一圈,扎实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