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老君荡的湍流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机彻底激怒，浊黄的江水咆哮着撞击暗礁，溅起丈许高的浪花。七八条水匪快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破开浪涛，从左右两翼凶狠地包抄而来，嗷嗷的怪叫声混合着水声风声，刺人耳膜。
荀渭所在的帆船因船底遭受莫名重击，船体倾斜，速度大减，如同被困在激流中的受伤猎物。而后方那艘威远镖局的巨舰，虽也被纳入了包围圈，却稳如磐石，甲板上镖师们行动迅捷，已然布好了防御阵势，弓弩上弦的寒光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稳住！弩箭瞄准匪船舵手和摇桨手！节省箭矢！”荀渭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冰碛，瞬间压下了船上的慌乱。他一手紧紧抓住船舷稳定身形，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战场。
这些水匪绝非乌合之众。他们的快艇操控灵活，切入的角度刁钻，彼此间竟有简单的配合，分明是惯于此道的老手。而且，他们选择在此处设伏，时机、地点都拿捏得极准，甚至不惜同时攻击两支看起来都不好惹的队伍，背后定然有所依仗！
“放箭！”
随着荀渭一声令下，帆船上残存的五六名弩手扣动扳机！嗖嗖的箭矢破空而去！
然而，水匪们似乎早有预料，快艇上的匪徒纷纷举起简陋的藤牌或直接俯低身体，箭矢大多钉在船板上，未能造成有效杀伤。只有一名摇桨的水匪运气不佳，被箭矢射中肩膀，惨叫着跌入江中，瞬间被湍流吞没。
“妈的！这群水鬼有准备！”护卫头领骂道。
此时，左右两翼最快的两条匪船已经逼近至三十步内！船上的水匪狞笑着，掷出了带有铁钩的绳索，叮叮当当地钩住了帆船的船舷，试图强行接舷！
“砍断绳索！长兵器准备！”护卫头领怒吼着，挥刀劈砍那些飞来的钩索。
帆船上的护卫们奋力抵抗，刀光闪烁，不断将钩索斩断或将试图攀爬的水匪劈落水中。但水匪人数占优，且极其悍勇，落水者竟能很快被同伴捞起，再次加入攻击。
一时间，帆船左右船舷陷入了激烈的接舷战中，兵刃碰撞声、喊杀声、落水声不绝于耳。
荀渭并未立刻加入战团。他站在相对安全的船尾，目光却死死盯住后方那艘威远镖局的巨舰。
那边的战况更加激烈！
围攻巨舰的水匪快艇更多，攻势也更猛。他们不仅投掷钩索，更有人拿出一种造型古怪的、如同吹筒般的武器，朝着巨舰甲板喷射出大团大团的墨黑色、带着刺鼻腥臭的黏液！
那黏液沾物即燃，遇到火星甚至自燃，瞬间在巨舰甲板上引燃了好几处火头，虽然很快被镖师们扑灭，却也造成了一阵混乱。
更令人心惊的是，从芦苇荡深处，竟然又驶出了两条体型稍大、船头包着铁皮的撞船！它们不顾湍流险滩，开足马力，径直朝着巨舰的侧舷猛撞过去！
“轰！砰！”
巨大的撞击声甚至盖过了江涛！巨舰剧烈摇晃，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若非其结构坚固，恐怕已被撞开缺口！
威远镖局的镖师确实彪悍，遇此突变虽惊不乱。甲板上的弩手箭无虚发，精准点名试图攀爬的水匪。更有数名身手矫健的镖师，直接跃上撞船，与上面的水匪展开贴身肉搏，刀光闪处，血光迸溅！
然而，水匪的攻势仿佛无穷无尽。
荀渭的目光锐利，他注意到，在那些疯狂攻击的水匪之中，夹杂着几个身手明显高出同伴一筹、穿着也与普通水匪略有不同的头目式人物。他们并不急于攀爬，而是躲在快艇上，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时发出短促的指令，调整着进攻的节奏和方向。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艘巨舰！对于荀渭这边这条“顺带”的小船，只是派了少量人手牵制。
这些绝不是普通的水匪！他们训练有素，装备诡异（那种喷吐黏液的武器绝非水匪能有），而且…他们似乎知道那巨舰上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那艘威远镖局的巨舰之上，位于船楼顶层，那扇一直紧闭的窗户，突然打开！
一名身着青色劲装、面容冷峻、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窗口。他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竟然…在荀渭这条小船上一顿，似乎对这边还能勉强支撑感到一丝意外。
随即，他冷哼一声，抬手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巨舰船舷两侧，那几处荀渭之前注意到有水波异常的地方，猛地翻起几块挡板！露出了下面…三架造型奇特、仿佛巨弩又似炮管的青铜色机关！
那机关结构繁复，铭刻着古老的纹路，充满了非这个时代的气息！
“那是…神工坊的‘破蛟弩’？！”荀渭瞳孔骤然收缩！他在《神工坊秘录》的残图中见过类似的构造！威远镖局竟然装备有这等失传已久的战争利器？！
不等他细想，那三架“破蛟弩”已然发出了沉闷的机括轰鸣声！
嗡——！
三支儿臂粗细、通体黝黑、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射向那些正在疯狂撞击巨舰侧舷的铁皮撞船，以及冲在最前面的几条水匪快艇！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响起！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弩箭！箭矢在命中目标的瞬间，竟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破碎的木屑、铁皮和水匪的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一艘铁皮撞船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瞬间沉没！另外两艘也被炸得严重受损，歪斜着失去控制！周围的几条快艇更是遭了池鱼之殃，或被冲击波掀翻，或被飞溅的破片打得千疮百孔！
仅仅一击，围攻巨舰的水匪攻势为之一滞！江面上顿时清空了一大片！
所有幸存的水匪，包括那几个头目，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想象的恐怖打击惊呆了，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就连正在攻击荀渭帆船的那些水匪，也被这边的动静震慑，攻势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好可怕的威力！这“破蛟弩”配上特制的爆炸箭矢，简直是水战的大杀器！威远镖局的底蕴，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船楼上的青衫男子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番战果毫不在意，目光再次扫过战场，最终落在了那些水匪头目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水匪头目们似乎被这眼神激怒，又或是接到了什么死命令。其中一人猛地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牛角号角，奋力吹响！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江面上。
残余的水匪们闻声，非但没有撤退，反而眼中露出更加疯狂的神色，再次不顾生死地向着巨舰发起了冲锋！同时，一部分快艇调转方向，更加凶狠地扑向荀渭的帆船，显然是想先尽快解决掉这边，再全力对付巨舰！
“找死！”帆船上的护卫头领怒吼，压力陡增。
荀渭眼神一寒。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这些水匪显然是被人用特殊手段控制了的死士，不惧伤亡。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得自山涧的奇异金属片，再次将一丝精神力灌注其中！同时，对山猫厉声道：“瞄准那条吹号的匪船！用火箭！射他们的船帆！”
他赌！赌这金属片不仅能吸引“星穹之眼”的造物，其散发的特殊能量波动，或许也能干扰这些水匪可能存在的、某种背后的控制手段！哪怕只有一瞬！
山猫虽不明所以，但对荀渭的命令执行不殆！立刻亲自操起一架弩机，搭上蘸了火油的箭矢，瞄准那艘吹号的匪船船帆，一箭射出！
火箭划破空气，精准地钉在了那匪船的帆布上！火苗迅速蔓延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那吹号的水匪头目，以及周围几条匪船上的水匪，动作都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仿佛接收信号的天线被干扰了一下！
就是现在！
“杀！”荀渭暴喝一声，一直未曾出鞘的“断星”重刀终于铿然鸣响，落入手中！他身随刀走，如同一道旋风，猛地扑向左侧船舷那些因短暂凝滞而露出破绽的水匪！
刀光如匹练般斩落！
《千锻》秘法催动下的沛然巨力，结合“断星”无坚不摧的锋锐，岂是这些水匪所能抵挡？
“咔嚓！噗嗤！”
惨叫声戛然而止！两名刚刚攀上船舷的水匪，连人带刀被瞬间斩为两段！鲜血内脏泼洒而下！
荀渭刀势不停，如同虎入羊群，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精准狠辣！瞬间便将左侧船舷的清空！
他的悍勇表现，极大鼓舞了船上护卫的士气！众人发一声喊，奋力反击，竟然将水匪的攻势暂时压了回去！
而另一边，威远镖局的巨舰也抓住了水匪短暂混乱的机会。那青衫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这边大发神威的荀渭，随即不再犹豫，手势再变。
巨舰船舷两侧，再次响起机括声！这一次，并非“破蛟弩”，而是射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飞蝗般的短小箭矢，覆盖性地射向残余的水匪快艇！
与此同时，巨舰的船帆竟然开始自动调整角度，借助风力，庞大的船体开始艰难但坚定地…转向！它似乎不想再纠缠，意图强行冲过这片险滩！
水匪们损失惨重，又失去统一指挥，再面对两艘船突然爆发的凌厉反击，终于开始溃散。几条快艇调头就跑，再也顾不得什么任务。
江面上的战斗，渐渐平息。只留下漂浮的木板、尸体和一片狼藉。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江水染得如同血染。
荀渭拄刀立于船头，微微喘息着，看着威远镖局的巨舰缓缓驶离，那青衫男子站在船楼，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随即转身消失在窗后。
帆船上，劫后余生的众人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修补破损。
山猫走到荀渭身边，低声道：“东家，我们死了三个弟兄，重伤五个，船底破了个大洞，好在堵住了，但得尽快靠岸大修。”
荀渭默默点头，目光却望向威远镖局巨舰消失的方向，以及那些水匪溃逃的芦苇荡。
这场突如其来的水战，看似他们与威远镖局联手击退了敌人。
但真的如此吗？
那些水匪的真正目标是谁？他们背后的主使是谁？威远镖局那艘船上，究竟藏着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那青衫男子最后的目光，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自己怀中这再次沉寂下去的金属片…
荀渭感觉，自己仿佛刚刚揭开巨大冰山的一角，而其下隐藏的黑暗，深不可测。
（第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