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温暖的交织中浮沉。
陆明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飘荡在生与死的边界。肉身传来的极致痛苦已然麻木,唯有灵魂深处,一点微弱的、纯净的星辉,如同风中的残烛,顽强地亮着,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与清明。
那是在污染残魂彻底湮灭时,没入他眉心的那点星辉——璇玑祖师被净化后,最后一丝纯净的本源意念与祝福。
这缕星辉虽微弱,却蕴含着一位化神大能残存的无上道韵与守护意志。它并未试图占据或夺舍,而是如同最温和的春雨,悄然浸润着他濒临崩溃的识海,抚慰着他燃烧殆尽的灵魂,并与他识海中那枚因过度透支而光芒黯淡的“星枢道种”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道种在这股同源而更高层次力量的滋养下,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将那缕星辉缓缓吸纳、融合。道种本身的混沌光泽中,多了一丝历经万古沧桑却不染尘埃的纯净与坚韧。它如同一个复苏的心脏,开始以极其缓慢而坚定的节奏,重新搏动,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生命波动,反哺着他干涸的识海与经脉。
同时,他体内那枚因强行容纳元婴级攻击而几近碎裂的“归墟核心”,在这股外来的纯净星辉与内部道种复苏的双重作用下,那遍布的裂痕竟开始缓缓弥合。虽然远未恢复,但其结构似乎变得更加稳定、内敛,那“容纳”与“转化”的意蕴,仿佛经历了一次毁灭与重生的淬炼,变得更加深邃。
他的意识,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破而后立的状态中,不知漂泊了多久。
……
外界,黑石崖防线。
当凌虚子与火炼长老带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陆明,狼狈不堪地冲出魔气减弱的幽冥涧区域时,整个防线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难以言喻的悲痛。
欢呼,是因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自幽冥涧弥漫而来的、令人窒息的魔气威压,骤然减弱了大半!那冲天的魔气光柱也黯淡、收敛,仿佛凶兽被重创后发出的哀鸣!这意味着,那关乎存亡的斩首行动,成功了!
悲痛,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代价。凌虚子长老重伤萎靡,火炼长老气息紊乱,丹火黯淡。而被两位长老拼死护在中间的那个青袍少年,更是面如金纸,浑身浴血,生机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堂主——!”星纹堂的弟子们目眦欲裂,许多人瞬间红了眼眶。那个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给予他们力量与信念的年轻堂主,竟落得如此下场!
沈凌风一个箭步冲上前,从火炼长老手中接过陆明,感受到那几乎不存的脉搏与冰凉的身体,这位素来冷峻的剑修,手都在微微颤抖。
“快!送回宗门!不惜一切代价,救他!”玄玑真人的声音带着嘶哑与急迫,亲自开启传送阵法,将陆明与两位长老第一时间送回了天衍宗最核心的疗伤圣地——“蕴星池”。
蕴星池,位于主峰地脉核心,池水并非凡水,而是由精纯的星辰灵液与大地生机汇聚而成,有肉白骨、蕴神魂之奇效。
陆明被置于池水中央,宗门数位医术最高的金丹长老联手,以金针渡穴,以灵药化液,引导着池水中磅礴的生机与星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破败的躯体。
然而,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不仅肉身近乎崩溃,经脉尽碎,更严重的是神魂与本源的透支。那强行以身化墟,容纳元婴攻击的行为,几乎将他的根基彻底焚毁。寻常修士,早已形神俱灭。
“他的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护住他的心脉与识海核心……”一位擅长医道的长老凝神探查后,面露惊异,“若非如此,他根本撑不到现在。但这股力量似乎也在沉睡,修复过程极其缓慢……”
“无论如何,必须救活他!”星辰殿主的身影出现在池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是宗门的功臣,更是未来的希望!动用一切资源,包括‘九转还魂丹’!”
九转还魂丹!六阶极品灵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整个天衍宗库存也不过三粒!为了救陆明,宗门已然不惜血本!
丹药化开,配合蕴星池的神效,陆明肉身的修复开始加速。破碎的骨骼被磅礴药力强行接续,撕裂的经脉在星力滋养下缓缓重生。但这依旧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与此同时,关于幽冥涧一战的详细情况,以及陆明那惊天动地的“以身化墟”,也通过各种渠道,在宗门内有限地传播开来。
震撼!无以复加的震撼!
一个炼气期弟子,竟能正面硬撼元婴魔物的攻击(虽然后果惨烈),并最终完成了斩灭污染残魂的壮举!这彻底颠覆了无数人对修为境界的认知!
星纹堂的声望,在宗门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再无人敢质疑其存在的价值与陆明的地位。那些曾经发出不同声音的长老,如张长老、李长老之流,彻底偃旗息鼓,甚至闭门不出,生怕被秋后算账。
而星纹堂的三百弟子,在经历了最初的悲痛与慌乱后,化悲愤为力量。在沈凌风的带领下,他们更加疯狂地投入修炼与阵法的磨合中。他们知道,堂主用生命为他们铺平了道路,他们绝不能辜负这份牺牲,必须继承堂主的意志,将星纹堂发扬光大,成为守护宗门最坚实的壁垒!
“星火不灭,传承不息!”这成为了星纹堂新的口号,烙印在每一个弟子的心中。
时间,在担忧与期盼中,缓缓流逝。
一个月后,陆明肉身的创伤在宗门不计代价的救治下,终于初步稳定,但依旧昏迷不醒。他的气息依旧微弱,但那股护住他本源的神秘力量似乎壮大了一丝,让他如同进入了一种深度的龟息状态。
两个月后,幽冥涧方向的魔气虽然并未完全平息,那九首魔蜥也依旧存在,但失去了污染残魂这个核心与增幅器,其威胁已大不如前。在天衍宗联合北境其他几个大宗门的持续压制下,魔潮被牢牢限制在幽冥涧周边数百里范围内,北境的灭顶之灾,算是暂时化解。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那元婴魔物和封印裂痕还在,危机就远未结束。
三个月后……
蕴星池中,陆明依旧静静悬浮。他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呼吸也悠长了许多,但双眼始终紧闭。
这一日,沈凌风照例前来探望。他站在池边,看着水中那张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他轻声汇报着星纹堂的进展,汇报着宗门的近况,汇报着北境的局势……尽管他知道,昏迷中的陆明可能什么也听不到。
“……新型的‘星寰净化阵列’已在边境三处关键节点布设完成,效果显着。弟子们都很努力,没有给你丢脸。”沈凌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池水中,陆明那一直沉寂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凌风屏住呼吸,死死盯住。
又一下!
紧接着,在沈凌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陆明那紧闭了三月之久的双眼,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眸中,初时带着茫然与虚弱,但很快,那熟悉的、如同承载了星海的深邃与清明,便重新汇聚。
他看到了池边的沈凌风,嘴唇微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沈……师兄……”
声音虽弱,却清晰无比!
沈凌风浑身剧震,狂喜瞬间淹没了全身!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
“你……你终于醒了!”他冲到池边,声音带着颤抖。
陆明看着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醒了。
在经历了生死轮回,破而后立之后,他带着星墟宗最后的祝福与传承,带着对“归墟”真意更深的理解,带着一副被重塑的、潜力无穷的肉身与更加坚韧的道心……
回来了。
幽冥涧的阴影暂退,但真正的征程,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那点融入道种的祖师星辉,那枚经历涅盘的归墟核心,以及脑海中完整的星墟传承,将引领他,走向一条更加广阔、也更加艰难的道路。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蕴星池的穹顶,望向了那无垠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