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天光还带着点青灰色，像块没擦干净的玻璃，勉强把实验室的轮廓映在地上。林栋趴在操作台上，面前摊着半张未完成的代码流程图，笔尖悬在“数据交互模块”几个字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滴下来，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还没弄完？”袁姗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她抱着一摞实验记录本，额前的碎发乱糟糟地翘着，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张教授刚发消息，说上午十点要来看初步成果，你这进度可赶不上。”
林栋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颈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卡在传感器校准算法上了，总有些误差消不掉。”他把流程图往旁边推了推，露出下面摊着的实验数据，“你看这组对比数据，理论值和实际测量值差了0.7%，反复测了三次都这样。”
袁姗姗放下记录本，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指尖点在数据表格的第三行：“是不是忽略了温度对传感器的影响？昨天夜间实验室温度降了5c，这个型号的传感器对温度变化特别敏感。”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温度计，“你看，现在室温21c，比昨天记录的低了4度，误差来源说不定就在这。”
林栋盯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忽然拍了下额头：“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之前在恒温环境里测试没问题，到了夜间温差大就出偏差了。”他立刻抓起笔，在流程图上添了一行“温度补偿子程序”，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天渐渐亮透了，晨光像被谁泼了桶金漆，一下子铺满了半张桌子。姜小龙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闯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草稿纸吹得乱飞：“搞定！我从器材室借到了高精度恒温箱，型号和张教授说的一模一样！”他把背包往地上一摔，拉链没拉好，滚出来几个包装严实的传感器，“还顺手拿了几个备用的，省得等下不够用。”
“谢了，”林栋头也没抬，手里的笔还在飞快地写着，“正好需要在恒温环境里重新测试，你把箱子接上电，温度设到25c，误差控制在±0.1c。”
姜小龙撸起袖子开始插电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我说你们俩也太拼了，通宵没睡？袁姗姗你眼下的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袁姗姗抓起个空烧杯扔过去，被姜小龙灵活地躲开：“总比某些人只会跑腿强，有本事你把那组干扰数据给清了？”她嘴上怼着，却从抽屉里摸出两盒牛奶，扔给林栋一盒，自己拆了一盒插上吸管，“快喝点东西，等下张教授来了，总不能让他看见咱们俩跟游魂似的。”
林栋接过牛奶，指尖触到冰凉的包装盒，才感觉到自己手心有多烫。他撕开吸管插进去，猛吸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驱散了点昏沉。“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天让你查的那篇关于自适应滤波的论文，找到了吗？我觉得可以借鉴里面的算法。”
“早找到了，”袁姗姗从记录本里抽出打印好的论文，边缘已经被她折得有些毛边，“你看这部分，针对非线性误差的处理方法，说不定能解决咱们的传感器偏差问题。”她指着其中一段公式，“我算了下，代入咱们的参数，理论上能把误差控制在0.3%以内。”
姜小龙把恒温箱的温度调好，凑过来看论文：“这公式看着眼熟，好像是去年IEEE期刊上的，作者是个华裔教授，特别厉害。”他忽然一拍大腿，“哎！我认识他的学生，要不要我托人问问细节？”
林栋摇摇头：“先自己试试，实在解决不了再求助。张教授说了，独立解决问题才是锻炼的意义。”他把写好的子程序代码抄到电脑里，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像下雨，“你们帮我盯着恒温箱，我把这部分代码跑一遍，看看模拟结果。”
袁姗姗搬了把椅子坐在恒温箱旁边，眼睛盯着温度显示屏：“放心吧，保证温度纹丝不动。”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开始记录时间和温度变化，笔尖在纸上写着写着，忽然侧头看向林栋的背影——他的肩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耸着，白大褂的后颈处洇出一小片汗渍，随着他敲击键盘的动作轻轻晃动。
姜小龙凑到袁姗姗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看啥呢？脸都快贴人背上了。”
袁姗姗猛地回过神，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好好看着你的箱子。”她低下头继续记录，笔尖却在纸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圈，把“25c”写成了“25.c”， extra的那个点像颗没擦干净的墨渍，突兀地留在纸上。
实验室外传来扫地大爷推车的声音，金属簸箕摩擦地面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林栋终于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长长舒了口气：“成了！模拟误差0.28%，在允许范围内！”他转过身，眼底泛着红血丝，却亮得惊人，“快，把传感器接上恒温箱，咱们实际测一次！”
姜小龙立刻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拆传感器包装：“来了来了！我就说你肯定行！”
袁姗姗也站起身，把记录本子往桌上一放，快步走到操作台边：“我来接线，你盯着电脑屏幕，数据出来立刻喊停。”她的指尖碰到林栋递过来的连接线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指尖滚烫，带着长时间握笔的温度；她的指尖微凉，沾着刚才牛奶盒上的水珠，冷热相触的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准备好了吗？”林栋的声音有点哑。
“好了。”袁姗姗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
姜小龙按下恒温箱的启动键，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林栋的目光死死盯着电脑屏幕，袁姗姗的呼吸放得极轻，只有数据线传输数据的“滋滋”声在实验室里回荡。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们脚边投下一道道金色的条纹，像谁铺了一地的碎金子。
“数据稳定了！”姜小龙忽然喊了一声，“误差0.27%！完美！”
林栋和袁姗姗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袁姗姗抬手想揉眼睛，才发现指尖还沾着点灰尘，在眼角蹭出道灰痕。林栋递过一张湿巾，忍不住笑了：“活像只刚从煤堆里钻出来的猫。”
“还说我，”袁姗姗接过湿巾擦着脸，“你自己也差不多，下巴上都能种庄稼了。”
姜小龙掏出手机对着两人拍了张照：“哈哈，这张必须存着，等庆功宴的时候拿出来当证据！”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张教授背着双手走进来，看着屏幕上稳定的数据，嘴角露出点笑意：“不错，没让我失望。”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还有半小时开晨会，去洗把脸，精神点，今天要给其他组做示范。”
林栋和袁姗姗异口同声地应着，转身往洗手间走。晨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终于舒展的藤蔓，在地板上轻轻交缠。姜小龙收拾着桌上的器材，忽然发现袁姗姗落下的笔记本，翻开那页歪歪扭扭的记录，忍不住嘿嘿笑了——在“25.c”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像颗偷偷藏起来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