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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选机的磨合期阵痛尚未完全消退,一场新的、更为微妙的冲突,悄然在农庄内部滋生。冲突的源头,是新加入的“优鲜优选”联营项目,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标准化近乎苛刻的要求。

“优鲜优选”的合作协议正式签订后,对方派来了一名质量督导员——周磊,一个刚从省农业大学食品质量与安全专业毕业的年轻人。周磊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与农庄里满身尘土、穿着褪色工装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手里总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台平板电脑,说话一板一眼,开口闭口都是“Sop(标准作业程序)”、“hAccp(危害分析临界控制点)”、“农残检测报告”。

周磊的到来,首先冲击的是以老陈头为首的一批老农。

“陈师傅,你们这沙棘采收,不能光看颜色红不红。”周磊指着正在采收的沙棘园,语气严肃,“得用这个测糖仪,糖度达到18以上才能采。还有,采收篮不能装太满,防止挤压破损。采摘后两小时内必须进入预冷环节,温度记录要实时上传。”

老陈头捏着一把红得发紫的沙棘果,脸上皱纹挤成一团:“周技术员,咱种了一辈子地,果子熟没熟,捏一下闻一下就知道!这糖度仪……玩意儿金贵,咱用不惯。再说,这大太阳底下,摘下来赶紧送回去就是了,还预冷个啥?往年不都这么干的?”

周磊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容置疑:“陈师傅,经验很重要,但数据更可靠。这是‘优鲜优选’的入库标准,也是对我们消费者负责。标准必须执行,请您配合。”

老陈头张了张嘴,看看手里饱满的果实,又看看周磊那张年轻却不容置疑的脸,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闷头按照周磊的要求,笨拙地使用测糖仪,记录数据。但王龙飞看得出来,老陈头心里憋着气,干活时的劲头都泄了几分。

类似的情景,在清洗、分选、加工各个环节上演。周磊要求工人们必须穿戴统一的工作服、发网、口罩,操作台每两小时消毒一次,并详细记录。习惯了挽起袖子、边干活边唠嗑的春燕、秋菊等人,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得浑身不自在,效率明显慢了下来,私下里怨声载道。

“这哪是来帮忙的,简直是来个监工!”午休时,李强忍不住向王龙飞抱怨,“这也不对,那也不行,照他这么弄,活儿都没法干了!老陈叔今天气得午饭都没吃几口!”

王龙飞沉默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他理解李强和老伙计们的不适应,但也清楚周磊代表的是一套现代食品工业的管理规范,这正是“本味农庄”要走向更广阔市场必须迈过的坎。关键在于,如何平衡与疏导。

下午,王龙飞特意叫上周磊,一起去沙棘园。他没有直接谈标准,而是指着一片长势略差的沙棘丛,请教道:“周技术员,你看这片,叶子有点发黄,是缺肥还是病害?”

周磊蹲下身,仔细查看叶片背面和土壤情况,又用仪器测了测,才谨慎地回答:“王总,从叶脉间失绿和土壤ph值偏酸来看,初步判断是缺镁,可能还伴有轻微的根腐病。建议取样送回公司实验室做进一步检测确认,同时可以先用叶面肥补充镁元素,并改善排水。”

专业、严谨,但缺乏一点“地气”。王龙飞点点头,话锋一转:“周技术员,你的专业能力很强,带来的标准也很重要。不过,咱们农庄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师傅们经验丰富,对这片土地有感情。你看,能不能这样:标准我们坚决执行,但在具体操作方法和沟通上,能不能稍微灵活一点?比如,教老陈头用测糖仪时,能不能先肯定他判断成熟度的经验,再引导他理解数据的重要性?消毒流程要严格执行,但记录方式能不能设计得更简便些,让大家容易接受?”

周磊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王龙飞会这么说。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王总,我明白您的意思。是我太着急了,方式方法可能有点生硬。我会注意调整,既要坚持标准,也要考虑大家的接受度。”

王龙飞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理解。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本味’做得更好,走得更远。老经验和新标准,不是对立的,结合起来,才能产生最好的效果。以后有什么想法,咱们多沟通。”

随后,王龙飞又找到老陈头,递给他一支烟,和他并肩坐在田埂上。“陈叔,周技术员年轻,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他带来的那套东西,是现在大商场、大超市认的规矩,咱要想把果子卖上好价钱,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我知道您凭经验准得很,但咱们也得让人家有个‘凭据’,对不对?以后啊,您这双火眼金睛和经验是宝,再配上他那个糖度仪,那就是双保险,谁也挑不出毛病!”

老陈头闷头抽了几口烟,叹了口气:“飞娃子,理是这么个理。就是……一下子这么多条条框框,憋屈得慌。”

“慢慢来,习惯就好了。”王龙飞笑道,“您可是咱农庄的定海神针,您带个头,大家伙儿才好跟着学。”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悄然发生了变化。周磊不再一味强调“必须”,而是开始耐心解释“为什么”,并且虚心向老陈头请教一些当地的气候、土壤特性。老陈头虽然对仪器还是不太感冒,但看到周磊态度诚恳,也渐渐愿意配合。王龙飞则让赵大虎作为桥梁,将周磊带来的科学检测方法和农庄已有的实践经验进行结合,制定出一套更接地气、也符合标准要求的简易操作流程。

新老之间的隔阂并未完全消除,摩擦依然偶有发生,但一种相互磨合、尝试理解的氛围开始形成。王龙飞知道,这种碰撞是成长的必然代价,也是“本味农庄”从传统农户向现代化农业企业蜕变的关键一环。他站在夕阳下,看着远处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和老陈头讨论着什么的周磊,以及虽然嘟囔着却依旧严格按照新流程操作的工人们,心中渐渐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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