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公鸡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地打着鸣,王龙飞就醒了。不是被吵醒,是硬炕硌得他浑身骨头酸疼,根本睡不踏实。
他坐起来,揉着发僵的后颈,环顾这间勉强清理出来的偏房。晨光透过那小窗户上的灰尘,投下微弱的光斑。空气里还是那股散不尽的陈腐味。
得先知道自个儿还有多少筹码。
他从扔在炕头的旧帆布包里,翻出一个边缘磨损的牛皮纸信封,又摸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纸币硬币都抖落出来。最后,把几张银行卡一字排开在炕沿上。
他盘腿坐在冰凉的炕上,开始清点。
现金不多,皱巴巴的几百块,是临走前取的。几张银行卡,挨个用手机银行查余额。最大的那张,是工资卡,上次结清的工钱和一点点微薄的补偿金都在里面。另外两张,几乎空着,是为了凑免年费勉强留了几十块钱。
他找来半截铅笔头,在一个空烟盒的背面列数字,加加减减。
最后,笔尖顿在那个总和上。
四千一百二十七块三毛。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从北京开回来的油钱、过路费,耗掉了他最后那点活钱。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几张纸币,发出脆弱的声响。这点钱,在大城市不够一顿像样的请客,在这里,是他重新开始的全部本钱。胃里有点发空,不是饿,是一种被掏虚了的慌。
他把钱仔细收好,塞回帆布包最里层。
得去看看地。昨天老支书电话里说了地方,河滩那边,村里以前分的自留地,荒了好些年了。
他灌了半瓢凉井水,压了压那点心慌,出门往河滩方向走。清晨的庞庄村刚刚苏醒,炊烟袅袅,有早起的老农扛着锄头下地,看见他,眼神里带着点打量和好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也生硬地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村边的路越来越窄,最后成了土路。远远看见一片略显低洼的地带,靠着已经变得细瘦的河流。就是这儿了。
地界依稀可辨,但地本身几乎和荒滩连成一片。枯黄的杂草长得比人都高,风吹过,哗啦啦响。地势确实不高,靠近河边的那一片还能看出被水漫过的痕迹,泥沙淤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去,泥土沾湿了鞋帮。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质明显偏沙,松散,没什么粘性,从指缝里簌簌漏下去。这地,肥力肯定不行,存不住水,怪不得老支书说“种啥都差口气”。
远处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还有拖拉机的突突声。他站直了,望向这片属于他的二十亩荒滩。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心里沉甸甸的。
这地,这钱。
四千块钱,在这片沙石多的荒地上,能折腾出什么来?网上那些动辄几十万的大棚、自动化设备,他想都不敢想。连请个挖掘机来平整土地,恐怕都够呛。
他在田埂上坐下,摸出根便宜的烟点上,烟雾模糊了他皱着眉的脸。尼古丁稍稍压下了那股焦躁。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那包烟见了底,脚边扔了一小撮烟蒂。
太阳升高了,晒得人头皮发烫。
他掐灭最后一个烟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眼神里的茫然还没散尽,但多了点别的。
没路走,就得蹚出一条路来。
他转身往村里走,脚步比来时沉,却也稳了点。先回去,把那破房子再收拾收拾,至少晚上能睡个踏实觉。然后,再琢磨这点钱和这块地,到底能怎么往下走。
黄土路在他身后延伸,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