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的意识在无边悲愿的洪流中载沉载浮。那并非蚀影镜的恶意扭曲,也非红绣鞋的怨毒诅咒,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浩瀚的苦楚,如同汪洋大海,每一滴海水都饱含着人世间最真切的泪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数破碎的祈祷、绝望的倾诉、心碎的呜咽,化作沉重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灵魂,试图将她同化,让她也成为这悲海中的一滴泪。
她的“锚点”在剧烈摇晃,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光芒明灭不定。那由自身倔强与对同伴牵挂凝聚成的核心,在这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悲苦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苍白。个人的痛苦,在这汇聚了百年人间悲愿的力量前,仿佛微不足道。
放弃吧……融入这悲伤……便能理解一切苦厄……便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一个充满慈悲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诱惑着。
不!
就在苏曼的意识即将被那悲悯的浪潮彻底淹没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力量,自她胸口的“镜鞘”烙印中渗透出来。这股力量并非对抗那悲愿,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织梭,开始主动地、有条不紊地“梳理”起那混乱磅礴的情绪洪流!
它没有试图消灭这些悲伤,而是将其分门别类,去芜存菁。将那些纯粹的、因世事无常而产生的痛苦,与那些夹杂着私欲、怨恨的负面情绪剥离开来。冰冷的“镜鞘”之力,仿佛天生就具备这种解析和“提纯”的特性。
随着这梳理的进行,苏曼那几乎要溃散的“锚点”压力骤减!她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毁灭,而是一场另类的“洗礼”!
她不再抗拒,反而主动引导起那“镜鞘”的力量,配合着它,去感受、去容纳那被提纯后的、更加精粹的“悲愿”之力。这力量依旧沉重,却不再具有摧毁性,反而像是一种……淬炼?
她仿佛看到,自己那由意志凝聚的“锚点”,在这精纯悲愿的冲刷下,表面的杂质被一点点洗去,核心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璀璨!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负面情绪的包容性与洞察力,正在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柜台上的那尊木雕菩萨像,眼角下的泪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淡、缩小!那弥漫在当铺内的沉重悲苦气息,也随之减弱。佛像本身那祥和慈悲的气韵,似乎在逐渐回归。
外间,林清音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苏曼的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但其精神核心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在一种奇异的力量淬炼下,变得更加坚韧和……通透?那“镜鞘”烙印散发出的波动,也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包容的厚重感。
“成功了?”谢九安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看出苏曼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甚至……在变好?
老和尚也睁开了眼睛,看着佛像上逐渐淡去的泪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复杂的释然,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
角落里,墨渊那暗绿的瞳孔中,数据流般的光芒急速闪烁了一下,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镜鞘’……兼容模块……激活……”
“……悲愿之力……中和效应……确认……”
“……精神阈值……提升……稳定性……增强……”
“……初步具备……承载更高阶……‘碎片’……的潜力……”
他的评估,意味着苏曼不仅成功度过了这次危机,更因祸得福,使得“镜鞘”能力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拓展和强化!
良久,那佛像眼角的泪痕终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两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木雕菩萨像恢复了它原本的沉静祥和,那股庞大的悲愿之力似乎完全内敛,或者说……被苏曼的“镜鞘”烙印“储存”了起来?
苏曼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被泪水洗涤过的天空,深邃而宁静。她身上那股因长期接触怨念而隐隐带着的阴冷气息,似乎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悲喜的奇特气质。
她看向柜台上的菩萨像,目光中不再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与感激。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尊佛像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那庞大的悲愿之力并未消失,而是如同一个深潭,静静地沉淀在她的“镜鞘”烙印深处,可以被她有限度地引导和运用。
“曼曼,你感觉怎么样?”林清音快步上前,关切地问道。
苏曼微微摇头,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容:“清音姐,我没事。好像……还因祸得福了。”她简单描述了自己引导“镜鞘”之力梳理、容纳悲愿的过程和感受。
林清音听完,心中又惊又喜。这无疑是意外之喜!悲愿之力性质特殊,若能善加利用,或许真能成为苏曼对抗其他诡物怨念的一大利器,甚至能帮助她保持心智的清明,抵消“镜鞘”烙印可能带来的冰冷侵蚀。
她转向那老和尚,郑重道:“大师,此佛像内的异力已被安抚,但其本质已变,不宜再回寺中承受香火。若您信得过,可由本铺代为保管,寻一清净之地妥善安置。”
老和尚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躬身行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化解此劫,贫僧感激不尽。此像……便托付给贵铺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老和尚,当铺内重新安静下来。
那尊失去泪痕的木雕菩萨像被林清音小心收起,与红绣鞋等物分开存放。
苏曼虽然精神疲惫,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她内视识海,那“锚点”光芒温润坚定,而“镜鞘”烙印也不再是单纯的冰冷,中心处仿佛多了一点沉静的、暗金色的光泽,如同悲愿沉淀后的结晶。
“看来,这‘培养’之路,也并非全是荆棘。”林清音看着苏曼的变化,轻声对谢九安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谢九安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但仍不忘警告地瞪了墨渊一眼。
墨渊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再次隐入角落的阴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数据库里一条寻常的记录。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事件圆满结束时,一直安静待在柜台下的、那个装着蚀影镜的布袋,却无人察觉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镜面之上,一道细微的、新的裂痕,悄然蔓延开来。裂痕深处,仿佛倒映出了那尊木雕菩萨像安详的面容,只是那面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与悲悯截然相反的……冰冷弧度。
悲愿的淬炼,带来了力量的提升与心境的蜕变。但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尊看似被“净化”的佛像,与那面沉寂的蚀影镜之间,是否又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新的变数,似乎已在无声中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