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光线被调节得柔和而恒定,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地面刻画的阵法线条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将中央蒲团区域与外界彻底隔绝,形成一个临时的、独立的领域。
林清音盘膝坐在蒲团上,呼吸悠长而平稳。她并未直接打开证物袋,而是先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识海之中,祖灵骨笛悬浮于意识的核心,散发着温润祥和的白光,驱散着因靠近怨物而自然产生的心绪波动。
谢九安静静守在不远处,背靠着墙壁,看似放松,实则周身气机已然提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锐利的目光锁定着那把桃木梳。他的左臂依旧传来隐隐的麻痹感,提醒着他陨龙渊中的凶险并未完全远去。破云刃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青光内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准备工作就绪。
林清音伸出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证物袋的封口。没有了那层特制塑料的隔绝,一股阴寒、黏稠、带着陈旧脂粉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怨念,如同挣脱牢笼的毒蛇,猛地扩散开来!静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光线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那桃木梳静静躺在袋底,暗沉的色泽在阵法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愈发不祥。梳齿间的枯发无风自动,微微飘拂。梳柄上那对鸳鸯的暗红色眼睛,仿佛活了过来,怨毒地“盯”着林清音。
寻常人哪怕看上一眼,恐怕都会心神不宁,噩梦连连。
林清音心口那处“空洞”微微悸动,并非痛苦,而是一种类似于共鸣般的牵引,似乎对这怨念的本质有着某种奇特的感应。她定了定神,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安魂印诀,这是她从祖灵骨笛的传承记忆中领悟的,并非苗疆巫术,而是更偏向于精神引导的古老法门。
她闭上双眼,将凝聚了骨笛净化之力的精神力,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触须,温柔而坚定地探向那把桃木梳。
没有强行冲击,没有暴力驱逐,她的精神力如同暖流,缓缓包裹住那团冰冷刺骨的怨念核心。
“唔……”
一声极轻微、带着极致痛苦的女子呜咽,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刹那间,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感知!
· 红烛,喜帐,镜中一张娇羞带怯的年轻脸庞,手中紧紧握着这把新雕的桃木梳,梳柄上的鸳鸯栩栩如生。(喜悦,期盼)
· 夜雨敲窗,空寂的闺房,同一个女子形容憔悴,对着铜镜,一遍又一遍地梳着长发,眼神从期盼到焦灼,再到绝望。(等待,不安)
· 负心郎另娶高门的消息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将梳子狠狠掷在地上,鸳鸯头磕碰在桌角,留下瑕疵。(背叛,怨恨)
· 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最后的意识里,是无穷无尽的悔与恨,是对“梳头到老”誓言的疯狂执念。(死亡,怨念凝聚)
· 不知过了多少年,梳子被人在旧货市场买走,接触到新的女性,那沉淀的怨念被激发,它开始渴望“陪伴”,渴望将别人也拉入它永恒的、冰冷的梳妆梦境中……(害人,执念加深)
画面支离破碎,情绪汹涌澎湃,那是一个被情所伤、最终投水自尽的古代女子,其临死前强烈的怨念与这把象征着她爱情起始的梳子结合,历经岁月,化为了害人的诡物。
“痴儿……”林清音在心中无声叹息。她能感受到那怨念核心深处,除了害人的恶念,还残留着一丝最初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最终被背叛的痛苦。这并非纯粹的邪恶,而是扭曲的执念。
“你的痛苦,我已知晓。”林清音以神念传递心意,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如同春风化雨,“但沉溺于过往,徒增罪孽。伤害他人,并不能让你获得解脱,只会让你在怨恨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那团怨念剧烈地翻滚起来,传递出抗拒与愤怒的情绪,仿佛在说:“你们男人都该死!都要陪我!永远陪我梳头!”
一股强大的、带着迷惑心智力量的精神冲击试图反向侵蚀林清音的识海。静室内阴风骤起,那几根枯发猛地扬起,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向林清音的手腕缠绕而来!
守在一旁的谢九安眼神一厉,右手并指如剑,一缕凝练的剑气瞬间射出,精准地将那几根蠢蠢欲动的枯发斩断、震碎成飞灰!但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相信林清音能够处理。
果然,林清音识海中的祖灵骨笛白光大盛,柔和却坚定不移地将那股精神冲击化解于无形。她的精神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加包容地渗透进去。
“他负了你,是他的过错。但你的生命,你的美丽,不应因他的过错而凋零,更不应成为伤害无辜者的工具。”林清音继续引导,将骨笛中蕴含的关于“生命”、“放下”、“自在”的意念,缓缓注入那团怨念,“你看,这世间并非只有背叛。有关心你的家人(她引导对方回忆模糊的父母身影),有温暖的阳光(她模拟阳光照拂的感觉),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即使已非人身,灵魂亦可得解脱。”
她不再试图强行“净化”那股怨气,而是像一位耐心的医者,小心翼翼地剥离附着在残魂上的怨恨外壳,抚慰其下千疮百孔的创伤。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林清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她与梳中残灵的每一次意念交锋,都如同在走钢丝,既要化解怨气,又不能伤及那脆弱的本质。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团原本狂暴、冰冷的怨念,在林清音持续不断的、充满慈悲的意念冲刷下,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翻滚的频率降低了,颜色从浓稠的墨黑逐渐变得淡薄,显露出一丝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灵性光点。
那是一个穿着淡雅古装、面容模糊的女子虚影,她不再狰狞,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泪水。
“我……我真的错了吗?”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意念传来。
“执念是枷锁,放下即自在。”林清音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助你散去怨气,送你入轮回,可好?”
那女子虚影怔了怔,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流下两行清泪。那泪水并非实物,而是精纯的怨气最后凝结而成的解脱之念。
随着她点头,缠绕在梳子上的最后一股阴寒怨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梳柄上那对鸳鸯的暗红色眼睛,颜色褪去,恢复了木头的本色,虽然仍有磕碰的痕迹,却不再令人心悸。梳齿间的枯发也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此时的桃木梳,虽然依旧古旧,却再无丝毫邪异之气,反而透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宁静。
那女子的虚影对着林清音盈盈一拜,身形逐渐变淡,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之中,循着冥冥中的指引,前往她该去的地方。
静室内,阴冷之气尽去,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林清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神色疲惫,但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完成善举后的安然。
“成功了?”谢九安走上前,递上一杯温水,语气中带着关切与赞赏。他全程感知着静室内的气息变化,那怨念从狂暴到平息,再到最终消散解脱,过程虽无惊天动地的打斗,却更显林清音手段的精妙与心性的慈悲。
“嗯。”林清音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感觉消耗的精神力正在缓缓恢复,“她也是个可怜人,如今怨气已散,残灵得渡,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
她拿起那把已经“干净”的桃木梳,触手一片温润,再无之前的阴寒。“这把梳子本身材质尚可,又经历此事,沾染了一丝解脱的灵性,若能找到有缘人,或许还能起到安神静心的作用。”
这就是她与墨渊理念的不同之处。毁灭固然干脆,但让被污染的事物重归纯净,甚至化害为宝,才是对生命和资源最大的尊重,也才是真正的“平衡”之道。
就在这时,渡厄当铺外悬挂的、用于示警的风铃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但并不尖锐的轻响。
两人对视一眼,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是普通人,身上带着不同寻常的“气”。
谢九安示意林清音稍作休息,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袍,率先走出了静室。
店铺内,站着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他面色惶恐,眼袋深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名贵的紫檀木盒。见到谢九安出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
“请问……您是这里的老板?我听说……听说你们能处理一些……‘特别’的东西?”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谢九安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木盒,敏锐地感知到一股不同于梳子怨念的、更加精致却也更加阴邪的气息,那气息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香火味?
“渡厄当铺做的就是这份生意。”谢九安语气平静,“客人遇到了什么麻烦?”
男子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是这个……这是我前段时间从南洋请回来的一尊佛像,本想保佑家宅平安,生意兴隆,可是自从请回来之后……”男子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家里就怪事不断!晚上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像是有很多脚在爬!我老婆更是整天疑神疑鬼,说看到佛像的眼睛在动!大师,您快给看看吧!”
南洋请回的佛像?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谢九安眼神微凝。看来,下一件需要“清理”的诡物,已经自己送上门了。而且,这东西的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怨灵邪祟,似乎都有所不同。
林清音也从静室中走出,站在谢九安身侧,她的目光落在那紫檀木盒上,秀眉微蹙。她心口的空洞,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悸动,这一次,指向了盒中之物。
新的委托,已然到来。